磨寨山露宿笔记之三:早晨五点半的山顶散步
躺在帐篷里,呼吸到身体里的每一口空气都是清新的。不含杂质的空气是如此顺畅,每次吸进去都能明确地让气管儿和肺清晰地感受到好空气的纯净质地。山下的雾霾在季节转换的多风日子过去以后迅速卷土重来,已经再次让人在污浊里形成了麻木的习惯,只有这样在高高的空中的好空气里,才能对比出其不堪来。在忍受着露宿的种种不适的同时,这种好空气的时时陪伴算是一种最基本的福利了,它让人觉着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在长夜的沉寂里,顺着山谷爬上来的尘世的声响中,经常会有一种隆隆的轰鸣。那声音被山谷所放大,形成一种独特的靠近效果,好像正有大车要努力开上山来。它努力、失败,再努力、再失败,至少有那么一次甚至好像真得要成功了,要爬上山来了!几乎就要让人惊恐地躲开了!不过这种声音上的错位每次都只是一瞬间,然后那声音就越过了山体岩石上的某个反射点,一下就消匿了下去。
第一夜的种种警醒和敏感,在终于从手机上看到的时间里迎来了结束的时候。早晨四点半,外面貌似还一切如常,还在月光下的夜色里。但是已经到了可以起床的时间,遥远的地方有公鸡打鸣的声音传上来,一群鸟儿兴奋地低语着飞过,东山坡上方虽然还是月光轻纱下的世界,但是明亮的感觉已经被万事万物所意识到。
非常奇特的是,雾霾可以挡住阳光,却挡不住月光。阳光会因为雾霾而朦胧,月光却可以排除雾霾的影响而让山顶上一片空明。月华将没有草只有石头的地方照得很亮,那些石头都像是写在黑色的山坡植被上的巨大字母,歪歪扭扭,意味含混。树丛中暗影重重,树枝树杈都一动不动。白天活跃的蚊虫,还都被露水给压制着一动不动。
帐篷上的露水让人从里面钻出来的时候会产生外面其实是干爽的错觉。露水让人不能停下来,不仅不能坐,甚至也不能站定了不动。而现在摸黑走上山路去散步也显然不是好选择。好在这难得的石头房顶的平顶上,没有植被,没有杂草,支上帐篷了也还有一片空间,可以来回走着打打拳,拍打拍打身体,压压腿,做做操。总之是将一切以前学过没有学过的小场地晨练姿势动作都做了两遍以后,突然发现那一弯下弦月不见了,迷蒙的天光里需要仔细分辨才能发现,其实它就还在原来的位置上。
在拍打着身体等待天明的分分秒秒里,天空与山顶之间的每一秒钟都在眼前呈现着,这一秒和下一秒没有任何区别,没有任何变化,但是一秒和一秒联合起来,月亮就逐渐隐了形,雾霾遮挡下的黎明终于到来了。一切的一切,都慢慢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一种终于走出来的喜悦,不期然地盈满了心头。
能在早晨五点半的时候走在山顶的路上,这绝对是不常有的经验;是露宿山顶,等待着漫漫长夜结束以后所迎来的第一个重要回报!除非住在山上,从山下赶上来的人是无论如何不能有这样第一时间的山顶散步的。
树木和山坡崖壁之间的某些自然构图形成德国的寂静山林般的景观。鹰在崖壁上盘旋,大鹰的叫声干脆悠长,小鹰的叫声天真短促。它们从洞穴里醒来,在有松鼠野兔的山谷间翱翔着逡巡,颜色纯黑,翼展阔大,姿态自由,有一种舍我其谁的当仁不让,也有一种从未偺越的本分和自然。
白色的野菊花开放得比山下要早很多,还有一种类似小蓟的粉色花朵长得高高的,在路边上盛开着。脚步踩在暗红的砂石路面上,有一层轻轻的雾气被逐一蹚开。红色的酸枣,橘黄的柿子,酱色的杜梨,都在唾手可得的路边。某些姿态完整的树,立在草丛里,树形完美,枝杈在空中的痕迹如笔意清晰的巨画。
从高处回看低处的那间石头屋子的屋顶上颜色艳丽的帐篷,回看刚刚度过了艰难的一夜的地方,竟然是那么美,那么和谐,那么天然。明确的外来之物的特征不仅没有让人觉着突兀,甚至还有本该如此的正确。这是人在自然之中,人被自然所接纳的妙不可言之处,是适宜人类生存的地球的诚为可爱的地方。
沿着盘旋的山道走上去很远很远,就接近了山顶上那唯一的一对老夫妇的家。昨天夜里,曾经惊喜地听见他们的说话声在高处的山谷里回荡,让露宿的人意识到并不孤单。现在,他家院子里那满满的一树苹果,从上到下所有的枝杈上都缀满了的苹果,正沐浴在山顶的晨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