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的一瞬

年前,到了腊月二十三四。

进入腊月以后人们就突然开始广泛地使用起农历来了,这种情况大约可以持续到正月十五以后;到那时候,才会像二十天前突然使用一样戛然而止,普遍重新拾起公历来,这种在春节期间的转换就像不曾有过什么转化一样自然而然。

到了腊月二十三四,城市的街道突然变得拥挤不堪起来,一天一天,车辆行人、买和卖以几何数字的剧烈膨胀,将从任何一个位置到另一个位置的交通都给瘫痪掉了。

四面八方的人们将涌向城市作为了一种新的春节民俗,好像在春节之前不去城市里采购就不是过年。品种更丰富、质量更有保证,所见的人和事也都与乡间日常所见有着很大的不一样。这样的新民俗是有着强大的新鲜生活格式的吸引力的,也是先后进入汽车时代的广大城乡家庭轿车正当其用的一种最当然的使用。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拥挤的道路和漫天的雾霾或者凛冽的风都已经被完全忽略,甚至也只有在这样的拥挤和凛冽里才更能体会到所谓春节的气氛吧。人人都惶惶然如热锅上的蚂蚁,却又个个都匆匆忙忙、喜气洋洋。年前的这种状态这种气氛,实际上就是年本身了。糖果瓜子新衣服鞭炮和春晚都已经式微,年最后剩下的就只有团圆,和团圆之前的这种忙碌。

这时候,郊外的河边,向阳的南坡上,没有一点风,没有一点寒冷;旧草上印上的树枝树杈的痕迹显得新鲜了起来。这些一动不动的树影横斜,在它们模糊的边界上升腾起来的一种微微的气韵上,已经是即将到来的春天的意味了。

河边,逸出生活轨道来这里享受片刻安静的人已经很少很少。偶尔才有一个骑车的人,一个跑步的人,戴着严严实实的帽子和口罩,继续按照自己日常的生活节奏来锻炼。站定了看,时间略略一长,后背上已经有了一层阳光贴上来的难得的温暖。

一定要穿过这热闹的人群,也一定要回到那热闹的人群。这就是人生中的二律背反,缺了哪一面都是狭隘的。因为站出来以后再走回去,就和一直在里面从来没有站出来过不一样了。

春节,有很多改变,也还有很多没有变,最根本的迫使人站到时间的节点上去回看、去遥望的功能,就一直没有变。它和圣诞节和古尔邦节和各个民族各种命名的年节一样,都还在狂欢之外,让人从习惯性的乃至盲目的人生队列里站出来,站出来将人类自己回顾与展望的功能与本性再次点燃。

是节日的热闹衬托出冷静的重要,我们纵身于节日的热闹的时候也是我们格外意识到冷静的时刻。节日使人更是人,节日使我们有时间有精力专门思索一下人生本身。

旅程和行止,采购和酒宴,团聚和欢欣,旅游和玩耍,都是我们安静安详从容不迫地思索的背景,它们是年节赋予人、赋予各个名族的人们一体两面的功能;也更是我们人生旅程中驻足审美的机会。

在腊月底的下午,在拥挤的城市之外,在没有人的河边,在温煦的阳光投下的影子里,我有这样一瞬间的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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