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河一直到正定的热
端午时节人困马乏,恹恹欲睡成了普遍状态。上午十点的时候,人和万物都已经噤了声,都匍匐于烈日下,身体和精神都匍匐于烈日下。
阳光下已经难耐炙烤,树荫里还有凉爽。人往树荫里奔的时候,有一种逃也似的的迫不及待,像是在沙漠里往已经在望的水源地跑。
到了树荫里才会明白,矮树下已经不凉爽,只有20米以上的大树下才或有凉风习习。不管怎样,终于躲到树荫里的时候,就会仰着头感叹:只有植物在这样乍然而至的高温里依然能保持着自己的蓬勃生机。小小的枝枝叶叶却能在自己的头顶上抵御如此高温,人所何能尔。
这样的天气里,人和别的动物都依照本能尽量伏于阴下,屋子里,石头底下,树下,桥下,墙根……高等动物、低等动物从同一水平上一致认识到,即将到来的无处可藏的酷暑,已经就在眼前。意识到了也没有办法,只能承受,一任季节义无反顾地前行。一切的一切都是人所应该承受的和不得不承受的。
七月份开的凌霄花六月已经盛开,暑假才开的绒花也已经是满树满枝。高温一再提前。华北的气候接近沙漠,据说非洲都没有这里热。而高温,正是环境恶化的一种最直接的表现。在雾霾和干旱之间,在地下水漏斗和重金属沉积之间,便是越来越热、越来越极端,并终将超过人类的忍耐极限的气温。
在烈日下,沿着河边的林地休憩的人们都尽量不再移动。坐在树荫里,怎么也喘不过来气儿一样地休息着。
推着自行车卖水的老头,努力凑近了以后才以一种非常体己的口吻问:喝水吗?那口气完全像是自己家里人的提醒,让你不得不带着笑容而且不无歉意地回答:带着呢!
背着吊床卖的人则不吭声,只是在正午的烈日下不知疲倦地来回奔走着,同时觊觎着藏在阴凉里的每一个人,看他们是不是还没有吊床?此外还有开着三马子卖啤酒饮料的人,他们都好像一点也不以天热为意。他们兴致勃勃,他们乐此不疲,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明确的目标,热是打断不了他们的追求的。换句话说,正是热才给了他们挣钱的机会。他们矢志不渝的劲头完全是在说:挣钱不是目的,人生有目标才好。
虽然做了假河,灌上了水,但是干燥的滹沱河故道之上弥漫着的依然是赤裸裸的燥热。一条从古代而来的大河,因为修建水库而彻底断流之后,地下水水位都已经深达百米以上了,岂是最上面被防渗层兜住的一点点水所能解救?
在真正的酷热之下,那一点点不能流动的水显然是无济于事的。所有的人都躲到了子龙大桥下面那唯一的阴凉里。此时此刻,大桥底下的众生态,是凌乱的七仰八叉,是有密集恐惧症的人看都无法多看一眼的密密麻麻。让人吃惊的是,在外面的如火骄阳照射不到的桥下,人们完全不以自己终于躲开了阳光为意,像是根本不知道外面有多么热一样地自得其乐。
每一个人都在人缝里,各种刺啦啦作响的小吃摊,各种孩子爬上爬下的充气城堡,各种大声的听得人要吐的乐曲。在满地纸屑塑料袋水瓶水瓶盖儿插棍儿的垃圾丛中,铺着地席的野炊者们蹲在一起熏烤着滚滚的油烟。裸腿的胖女人低坐在矮矮的小凳上,仰脸向人,专心致志地吃着麻辣烫小串儿;席地而卧的男人们则赤膊如尸,在一片喧嚣里睡得一动不动、无声无息。
终于到了正定城中,槐树下竟然还有一丝可贵的阴凉。它作为一座城所能给予人的荫庇,不单是城墙围拢的形式,更是老街上的树。这是干旱、洪水或者这样的烈日下无处藏身的人的最后逃遁之地。
在这样暴热的日子里,高敞的屋顶下,馄饨铺子里自有一种难得而珍贵的舒适。一碗馄饨,一块烙饼,面汤随便喝。人在其中,坐得舒舒服服,一直看着外面在烈日下煎熬着的车水马龙,便可以一再庆幸自己终于有了一个避开阳光和酷暑的好地方了。这种满足与慰藉的幸福,大致相当于风雪夜归人回到了自己有炉火的小屋中的感受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路上的车终于安静了下来,树荫里的温度也高到了容不住人的程度,而街头循环广播的北京烤鸭广告突然停止了,让人两个耳朵都很不适应。好像身体平衡也从而失去了一样,不由自主地向着一边歪……
持久的热,这才刚刚过了半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