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的桃源小屋

长山峪向北的山谷非常开阔,不过一直向北的话,就会越来越窄,窄到马家的时候就好像已经无路可走了,两侧的山脉好像最终在那里合拢了。其实,只要继续走,一直走,奔着两道山脉合拢的地方去,真正到了谷底,才发现山谷不过是转了一个方向,这个方向转得急了些罢了。

马家就在这个拐弯的地方。

马家是这条南北走向的山谷里靠山的一系列小村庄中的第一个。村前的河面平阔,钻天杨脚下有白色鸭鹅漂浮着;村后的山势高耸,著名的和尚帽子大石头就在村后最高的山顶上稳稳当当地戴着。

从下到上陡直的山坡上,一块块巨大的沉积岩里众多的碎石都好像是刚刚被人工从山体上挖出来,随意地堆在山体上。走上去,双脚踩踏以后会发现,貌似散乱的碎石都被牢牢地粘合着。大地形成的最初时刻的岩浆,永恒地将一切都凝固住了。

在这个伸脚入水、仰头观山的狭窄地段建村,家家户户都顺着山坡递次而上,等到最高处,就已经隐到山坳里去了。正是那隐到山坳里两户人家,让人以为到了桃花源里。

两处房子各占了一个山坳向阳的拐角,即便这一天寒风凛冽,这个拐角里也没有任何一点点风吹草动。由一块块石头直接摞在一起垒成的围墙上的枯藤暗叶,都一动不动;从烟囱里升起来的股股青烟都是上去好一截以后才遭遇了风的快刀,突然凌乱而去。

这无关俗世之风的小院子里,绝大部分都做了种菜的地垄。实用与够用的原则渗透到每一样东西的设置:门窗矮小,够用就好。布门帘上有长期使用留下的暗黑的痕迹。窗户下面是玻璃,上面还是那种传统的糊窗户纸的窗棂。电视接收天线放在一口倒扣着的缸上,这里的地面也已经比下面房子的屋顶高出了不知多少呢。

树木掩映的红瓦屋顶与后面的山体颜色既有区分又充分和谐,房子的位置正对着身后的巨石和最高峰的和尚帽子石,端端正正、笔直条款,无论任何时候走到院子外面一回头,或者从外面回来一抬头,都会看到这幅与自然地貌无比一致着的景象。让人心意舒畅,坦然安定。这是一个可以让人有家的稳定感的地方,是一个可以同时安顿身心的所在。

人在大地上栖息,能不能给自己找到一处与自然融合又贴近自己心意,获得完全的稳定感的角落,安下家来;这是一个人的人生有没有遗憾的重要条件。在既往的人类历史上,哪怕物质上再窘迫,实现这种“自己的家”的人生愿望的概率还是很高的。只是到了现代,人类生活貌似现代化了,但是同时也几乎永远失去了这种与自然和谐着的自己的心灵稳定之所。

在马家,在山谷里的别的村庄,稀疏地分布在山石树林之畔的农户人家,用度未必周全,条件也说不上很好,但是安然于天地之间,享受自己的人生空间的状态却比比皆是。

在马家村的山坡上下行走着的时候,遇到一个背着栓着绳子的木头箕子的汉子慢慢地山下走回家来。他显然是有点精神障碍,脚步上有一种出之于心理原因的趔趄,说话也含混。但是他开了自家的院门,放下农具的动作是非常娴熟的。显然,他在自己的家里,在属于自己的天地里,在外人看来勉为其难的生产生活之中,早已经获得了自己坦然的位置。马家的山水,是上天照拂托举着他的灵魂和身体的无上的光芒。

而我们,几乎是永远失去了这样的上天的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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