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乎天地的简食

我不太愿意参加别人以通常的方式进行的宴请,也不太愿意以通常的方式宴请别人。这一方面是因为自己不喝酒,让人家扫兴;另一方面是在也是因为见不得浪费食物。

因为以通常的习惯,请客的时候,不管几个人,总会叫满满一桌子菜。看着桌子上的菜被吃下去快一半了,就赶紧又叫加菜,加到桌子上盘子摞着盘子为止,加到后来加的都未动一筷子为止。这是我们请客上席的潜规则。不剩下怎么叫请客,不剩下怎么叫把客人招待好了!

有时候,你好不容易统一了请客的人的思想,想少叫点菜,可是连服务生那一关都好过:你们怎么只要这么一点点菜?或者委婉而不客气地说,包间必须点够多少多少钱,要不你们就去大厅吧。

旅游的时候,看见经常有人为了吃饭的问题而抱怨上菜慢,抱怨菜品差。但是,谁也不肯就随便吃个简单的自带食品,而不必去饭馆里围着桌子坐了浪费时间;觉着那样的话,太没有面子了。好像专门就在吃饭、吃什么样的饭这件事上,有一双代表着整个社会的眼睛在盯着你看,稍有违逆,就会放监控录像一样随时放给别人看,看得你无地自容。所以,不管怎么,绝对不能丢这个脸。尽管其实平常不请客的时候,自己吃饭的时候,吃得也是很简约的,至少绝对不会这么大规模地浪费。

在德国的旅游点,经常可以看到德国人每人一个小饭盒,饭盒里是一个出发前就准备好的三明治的全家吃饭的情景。既快捷方便卫生安全,又不耽误游览,外带还省了钱。这还是在餐饮质量和价格秩序都有保障的欧洲,而我们的旅游点餐饮质次价高已经是常态,每每爆出宰客事件来,也依旧难抑大家在旅游点摆开了阵势吃喝的习惯。

实际上,在刚到欧洲的时候,我就吃惊地发现,超市里人们只买一棵芹菜,一个茄子,一个黄瓜,一个西红柿,甚至一头蒜;当地人约会甚至请客的时候一般也只有一道菜,一份主食,一杯酒。在古老的中世纪教堂下的红砖酒馆里,一对男女桌子上点着蜡烛,面前只有一人一杯饮料,就可以一直坐一晚上。饭馆里吃饭的人,很少有杯盘满桌的,自然也就不会有剩下很多食物不吃的情况。

所谓光盘运动,其实专门针对杯盘狼藉大量食物都没有吃完的习惯或者说叫做规矩而来的。在我们一向比人家贫穷的国情之上,何以就能生长出那样非浪费不足以显示诚意和大方的就餐方式?

这根子上还是一种穷人思维在作怪。长期的食物匮乏和饥寒交迫使得酒宴成为珍贵的吃喝机会,不弄得堆积如山和遍地遗撒就不足以显示主人的慷慨和就餐者的酒足饭饱之后的十二分满意。这样的传统实际上是不理性的,也是不科学的,更不是顺乎自然天道的。

即便在温饱之后,人类也不应该浪费食物,不应该眼大肚子小地试图在一餐之间就风卷残云将过量的食物和菜肴全部纳入腹中。遍观世界上除了人类之外的任何动物,都没有这样的习性。大家不管多么孔武有力或者微末渺小,都是以够用即可为唯一的饮食原则的。即便是那些有冬储食物的习惯的动物,也仅仅是储存自己在冬季食物匮乏时期的一点点东西而已。人类作为动物中的一员,在拥有超级的食物制造和食物储存的能力的同时,实际上也应该不忘天道,顺乎自然,不浪费,不趱越。

我们面对的食物,只有在食物少而精的情况下,才会形成目光的凝视效果,才会让唯一的食物成为唯一的聚焦点。一旦琳琅满目和满桌满席,那再好的食物也都会被淹没,会被只尝一口的匆促和草率给掠过。

西方人,欧洲人那种一次只点一种菜,只有一杯酒而可以坐整晚的约会方式、聚餐方式,才是真正让人不以食物为中心而以人与人的交流为中心的好格式。即便是对那菜来说,也因为是像独生子一样的唯一地位,而被关注有加,记忆回味深刻。更关键的是,这样就餐也许会使人的胃口不满足,使人还有期待,于是很自然地对食物,对人,都怀了下一次再见的向往。

简朴够用的物才是更尊重物,才是更尊重生命和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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