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庙里见了一位和尚
去庙里见了一位和尚。
院子不大,门也不高,但是一进院子就是另一番天地。市声远遁,从容自来。茶水和桌椅之间的静谧里,有窗外刚刚落花的海棠丁香混合以后的优雅味道,有远离了功名利禄的简单简陋和自守,也有摒弃了凡尘琐务的超拔超脱和悠扬。
凌霄塔成为旗帜,成为让院子里的人顺着它挺拔的走势高高向上的被引领的方向。二月兰和四月焦,蒲公英和荠荠菜,还有叶子纷披的兰花,都正盛开在柏树下的草地上。草地上的猫儿慢慢地踱过的时候,一点都不会损害到那些花草的芬芳。它在草里如在林中的虎影,显现得却是一派顺应天意的温柔。
时间在相谈甚欢的人生哲理中无始无终地流过,概念和表象随着机锋并且连同机锋一起拆解,人间的一切在这样的地方最终显露出来的,是无我无他的底色。没有未来的事情等待着去做,也没有发生过的事情的纠缠;空空如也得像庙里的天空般澄澈。
在我们总是峥嵘和矛盾的人间,在我们红尘滚滚的世事上,这样一个可以专门安放精神与灵魂的空间,不管叫做什么,不管叫做寺庙教堂还是道观,都是如此令人心仪不已的蜷缩栖身之地。
在庙宇的天际之上,本埠的紫色泡桐花、白色泡桐花正把大量的甜蜜布置到远远近近的空中,像是要用自己的自然而然在开悟,开悟人之为人的在人、在世的最正确的行为之道、思想之道:人如万物,张弛自有内在的规律与外在的限制,当是时也,自是时也。多扰是自扰,多乱是自乱。也许,纷纷扰扰,唯一不用放弃也不能放弃的就是精神上的探索与追寻。
静室书堂中,茶水的醇香里满是一种适中的适度的滋润。不事雕琢的纯木长椅长桌之上与茶水的滋润一起弥漫开来的是一册册崭新的书香。正楷《心经》的纸质发黄了还有茸茸的毛刺儿,那稳稳地固定过落笔的水墨的肌理似乎依旧呈现着某种敞开的姿态,等待着至少是你的目光的添加与增递。
师傅是一个从人世中挣扎出来的人,师傅是一个终于抛却了凡尘而以思索为唯一旨趣的轻松起来的智者。他不是导师不是政委不是心理咨询师不是班主任,他只是一个以自己的人生经历和人生状态直接开悟于人的人,像曾经在庙堂上的一代代的宗教意义上的圣人先师智者大瑞一样。在这样的交谈,经过了最初的仪式与礼貌之后,需要的就不再是一问一答的冗事咨询和解疑释难;甚至也不是你怎么看我怎么看的观点比较,而仅仅是以互相之间的自然而然的话题为线索的畅所欲言。
畅所欲言里地交汇于分岔之中,畅所欲言的韵白尾声之间,很多很多的具体疑惑之上的氛围性的东西已然在将答案豁然坠下。或者说,干脆是不需要什么答案,也没有什么答案。
这一点在我们在黄昏的和煦里慢慢走出来,走到有买有卖的人们都已经走在回家路上、放学途中的时候,就显得愈发分明起来。在人们“城墙圈子里的全部空地都被用来盖了楼”的不满里,我们赫然发现了一片依然保持着一畦一垄的旧日格局的菜地。在菜地边上买了不上农药化肥的韭菜,在粼粼的流水里洗了手,提着菜,嗑着瓜子儿,迤逦地踏上了归途。
至少,至少今天生活里的这一小段,是可以被还原到往昔生活里的任何一个时间里去的。它是过去的重复,也是未来的先声。即便有一天消失了,也依旧还会在别处葆有,甚至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