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诗刊/简芯的诗
简芯，网名光影浮尘，皖南人，现居浙江湖州。爱诗歌爱生活，有诗流传于民间。
写给父母（组诗）
简 芯
等一个人
太阳照在黑瓦上
一个人的影子在晃
掐南瓜藤的头，掐芝麻叶
炒菜，做面团
荒草无边。白水河一寸寸消瘦
一个人的影子在田野上飘荡
守着黄豆，油菜，麦子
住冰冷的土堆里
她不回家
不回家守着自己的女儿长大
我一直记得
那年雨中的呼喊
“秀，秀”
小女孩生气了，不叫妈妈
只喊着母亲的名字
满身泥泞，满身枯叶
秋 雨
雨执着地反照着
被秋风强拆的老屋
仿佛多年的声迹仍清晰可闻
仿佛那个寻常的日子仍在
牵牛花依然爬过篱笆
槐树余光尚绿，仍目送着
送葬队伍里举幡的那个孩子
慢慢长大
－－她记得姐姐帮母亲轻轻合上眼
嗯，一个人走了好像只是睡着了
但秋雨，终将一些什么彻底愁杀
譬如桂花消声萎落的细瓣
一个人低于雨声的哭泣
等风来
云朵在天空游离
清晨充满恍惚
就在昨夜，我看见外婆，母亲
两个和我一样，小个子的女人
小脚的外婆，跑不快
性子柔顺的母亲，默默地哭
她们温柔地抱着我
天堂和人间是不是一样
我们彼此看着。满天的星斗
纷纷坠落。就在昨夜
化作青烟的，挑着灯芯，相遇
一扇窗永远留着空隙
那里总落下干净的细尘
白 霜
是为霜，雪的姐姐
月光最后一次照在床前
她悄悄来临。秋末
凌于草木，也抚摸着人间
也当如忆，天青地白
母亲正往竹篮里，放最后一棵青菜
“霜打的其实更为甘甜”
那时她年轻，比现在的我好看
通往菜地的小径上有独木桥
几十年还常晃荡
旧村落，人烟稀少
我与她相遇时，是白发告老
我带着体内的植物去看你---母亲
我必须带上体内的植物，去看你
带上一堆落叶
你睡在灵柩里
秋雨刚好，彻骨的风也刚好
美人蕉孤零零的开着
完整的痛觉
常常让我过早醒来
天花板又开始投射光影
我不能关闭黑夜，
也不能忽略我的方向感
夹在一段呜咽的风中
与你相见
镜 中
独居之人容易早醒
昨夜里下的一阵雨，还没有洗去
这人间腐朽的气息
又是新的一天，新的开始
站在镜子前，我又
见到了最后一面的父亲
他被人从遥远的地方
送回皖南小县城
我们给他整容
送入焚化炉，化为灰烬
还有更早离去的母亲
她躺在灵柩里，脸色平静
美丽年轻，眼神里
蓄满生前的忧伤
看着我们，那时我
还是一截低于棺椁的木头
而现在，我是
当年母亲一样的槐树
我还在人间漂流，脸上时常
出现他们在世时的神色
与父书
我的聪明，骨子里的浪漫来自于你
可我的痴傻，不通达人世
更来自于你
你知道吗？在那个村子里
你被很多人嘲笑
那些年，某人做了不能理解的事情
他们会说，你真老简
还会对我说，怪不得你是老简的女儿
我痛恨他们，远走他乡
写到这
在异乡的清晨
我又忍不住落泪
我的高鼻子，大眼睛来自于你
自然卷的头发也来自于你
这些年，我每年都烫直
但不到半月，它们又纷乱
父亲，我一直弄不懂你对母亲的感情
母亲在时，你理光头，只留胡茬
母亲走后，你不理头发，不剃须
她在时，你打她骂她
她走了，你出去流浪
没有再找一个女人
父亲，其实很害怕想你，写你
我永远记得，过年时
你把桌子推翻，我们一家人没吃年夜饭
母亲搂着我，在灶屋发抖
也永远记得，我刚上中学时
你回家过一次
给我买了一件，村里的女孩子
都没有的粉红小西装
父亲，对这人世间的爱与恨
更多来自于你
半个月亮
你能看见的
她有半张朦胧的脸
越来越近，向我走来
起薄雾的清晨
她有不忍离去的忧伤
农历四月廿三
母亲节后第四天
我和半个月亮
献出彼此的孤单
老照片
十岁以后，我最爱做的事
就是站在凳子上，摸她的眼睛，鼻子，嘴巴
然后垫起脚，把脸贴上去
那时候，母亲比我现在要年轻
她的眉头紧蹙，眼神不知道落向哪里
我一遍遍地想她的样子
能记起来的只是
那张挂在堂屋的照片
她拍照时
一定努力地想笑
就像我现在一样
甜 白
每一滴雨都是昏睡的理由
持续这种状态其实也是种奢求
“把之前打碎又拼合起来”
梦境是这样的
他们说着莫名其妙的地名。我强迫自己去追寻
一路奔跑一路迷失。最后咬着茅草根躺下
嗯，口齿里还有甜白的味道
是的，甜白，我又想到这个词
女儿是甜白的，母亲是甜白的。
茅草根是甜白的，我心里的美好都是甜白的
我爱这个词。犹如有时我偷偷的自恋
犹如梦里恋着母亲的身体
白河滩记事
七岁那年，我们玩挑猪草游戏
用一把小铲子，把别人的猪草赢到自己的篮子
篮子里的猪草那么少，那么嫩
一把柳木柄的铲子，总也扔不进远处的小土坑
太阳一寸一寸落进白河滩。小伙伴们都回家了
我站在地头上发呆，望着月亮升起
妈妈，为什么只有你听得见我的哭声
汲汲遑遑走出家门，一声声，叫唤着我的小名
雪落村庄
那一年，大雪至膝
那一年，整个村庄被冻得生痛
那一年，母亲走了
我穿着母亲缝制的
最后一条棉裤
在屋檐下咬着冰棱
戕
那时是秋天
树叶经常袭击行人的背部
我们姐妹睡在地铺上
满屋的灯火，一夜未灭
他们说，后半夜听到碗筷响动
而我，只知道
母亲来过，抱我在怀里
只记得，天亮时
一生的快乐，都化作浓烟
穿 越
我的母亲在堂前端坐
趴在她膝盖上的女孩正在沉睡
穿堂风里都是吊兰的影子
陈晓燕
不要摘我家篱笆上的喇叭花
它是秋天的眼睛。你一摘
这闪烁的秋色开始黯淡
堂中人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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