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佳原创】杨洁——往事如风
佳易：
杨洁导演，1929年出生，中国电视剧第一代导演。
2017年4月15日，因病去世，享年88岁。
感谢杨导，铸就了一个不朽的经典——《西游记》。
一路走好！
《敢问路在何方》蒋大为
一幕幕欢声笑语，留在记忆深处。稍长大后，得知导演是杨洁，一位女士。
吃过一个鸡蛋，感觉很好，但从未想过认识这只下蛋的鸡。 数年后，因缘使然，读到《杨洁自述——我的九九八十一难》。
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部历史，由一个个片段组成。心灵就在文字的后面，就如封底所言——这是一位文化老人对往昔岁月和人生坎坷最坦诚的告白！一个内心纯净的文化人最直率动人的人生叙述！
杨洁的父亲杨伯恺
一
杨洁的父亲杨伯恺，当年与周恩来、王若飞、李富春、蔡畅等一起去法国勤工俭学。回国后，他参加革命，后与执行“极左路线”的领导不合，愤然离开。
抗战爆发后，杨父与党开始接触、联系，领受任务，做地下工作。杨父曾在成都大学当教授，后任《华西日报》主笔。
杨父写的社论，笔风犀利，经常被开“天窗”。有朋友劝他放柔和些，杨父斩钉截铁地回答——这是我的武器，磨光了还有什么用！
一次，刘湘送来一笔钱，杨母收下了。杨父知道了大怒，责备妻子不该收下这些钱。因为那是军阀的钱，不能要！
杨父说——人穷要穷得有志气！不能为斗米折腰！一个人要是没有骨气，那就猪狗不如！
父亲的话，让杨洁心生敬畏，觉得父亲是真正的英雄。
1947年，杨父在成都被捕入狱。之前，有人通知杨父，他的名字已在黑名单上，赶快逃离到香港。
可是，杨父不肯走——紧急关头都逃走了，这里的岗位谁来坚守？这里的工作谁来替代？
1949年12月27日，成都解放，但第二天的报纸上——27日的夜晚，杨伯恺已经牺牲在成都十二桥……
杨洁为父亲的壮烈牺牲而痛哭，更为父亲的铮铮铁骨而骄傲，先后写下《哭父亲》、《告慰我的爸爸——杨伯恺烈士》，以悼念父亲。
从此，杨洁与母亲、还有一个妹妹相依为命。
二
杨洁总听父亲讲述延安，而且父亲曾多次送他的学生到延安去，以致形成这样的印象——
延安，是个通向共产主义的美好世界，那里自由、平等、博爱……人人都像朋友一样，互相帮助，互相爱护，像天堂一样欢乐……
1945年5月，杨父认为自己身处敌人心脏，随时会有危险，于是与周伯伯（周恩来）联系，决定让杨洁去延安。
去延安上鲁迅艺术学院，成了杨洁的最大愿望。而且，母亲的三妹危拱之，是参加过长征的老革命，也在延安。
于是，杨洁离开父母和妹妹，和堂姐一同先到重庆红岩办事处，后住在招待所，等着去延安。
杨洁原名杨豫华，“豫”是因为她出生在母亲的家乡——河南信阳。长大后的杨洁，不喜欢这个名字，嫌它俗气。
到了重庆，杨洁自己就把名字改为“洁”，因为繁体字的洁，很好看，光洁得一尘不染，又有高洁的意思。
小荷才露尖尖角。
三
抗战胜利，重庆办事处举行舞会。这次舞会，杨洁结识了罗炳辉将军的女儿罗镇涛。
小罗，是一副傲岸的不与凡人为伍的神情，但与杨洁投缘，两人有说不完的话。
她告诉杨洁——她从小在昆明，由有钱的伯父抚养大。这次，父亲罗炳辉在延安病重，想她，要她去看望。她的离开，令疼爱她的伯父很难过。
小罗建议杨洁搬到办事处，与她住在一起，但杨洁不愿意沾别人的光。
此时的杨洁，或多或少感觉到——不同的人，不同的待遇。
一天，小罗来招待所来看杨洁，突然摘下手表，送给杨洁，并说——我们是好朋友，你不要，我就生气了！
小罗的真诚，让杨洁不得不收下。
心意难得。
叶挺将军的女儿扬眉，也就是我们小学课本中的“小叶”，也来到办事处，等着去延安。
三人一起，度过一段快乐的时光。
之后，小罗和扬眉，跟着周恩来伯伯的飞机到延安去了。此前，小罗要向周伯伯提出，要杨洁与他们一起走。杨洁不同意，只和她相约在延安见面。
杨洁记住爸爸再三强调的——不要沾别人的光，哪怕是好朋友，不然会降低自己的人格，使自己蒙羞。你所享有的一切，都只能是自己应得的！
这一经历，杨洁有不解，也有困惑——为什么小罗早飞走了，我却迟迟不能启程？
四
终于，杨洁也乘飞机来到了延安。
令她极度失望的，小姨妈危拱之和小罗并未出现在机场——
我喜欢海，喜欢山，但是没有见过这样的秃山。这里压根儿没有几棵树，一眼望去，全是黄色。黄土高坡，山上一排排洞眼，是这里的特色。山是黄的，人是灰的，没有什么鲜亮的色彩。宝塔山作为这里唯一的标志，就算是个特殊的景物了。宝塔山，听名声挺响亮，但山不高，宝塔也不大，想起在招待所里学的《延安颂》里唱的“夕阳辉映着山头的塔影，月色映照着河边的流萤……”我一点儿也找不到歌中那诗情画意的景色。
此时的鲁艺已迁走，杨洁一行住进了延安大学。当时学校不上课，据说每天都要发一些人去东北，大家都是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
第一次吃小米饭，杨洁就遇到下马威。里面的沙子，蹦坏她的牙，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以后的她，每当吃饭，小心翼翼，挑挑拣拣，吃得特别慢。
总是白菜，萝卜，时间一长，同伴们私下抱怨没有油水，吃不饱，杨洁倒是随遇而安，淡然处之。
五
终于，组织部帮杨洁联系到了小姨妈危拱之和小罗。但几天前，小姨妈危拱之去了赤峰，担任地委书记。小罗，第二天就兴冲冲地跑来，一通埋怨——为什么到了以后不立即联系？为什么要住在延大来？到我那儿去住！……
杨洁无奈——好像她不知道我必须听从组织安排似的。
杨洁的到来，令小罗喜出望外。她带着杨洁，来到枣园，来到中央首长住的地方。只是没有见到小扬眉，她在杨洁到来的当天，去了重庆，迎接刚刚出狱的父亲叶挺。
小罗期望杨洁住在枣园，与她相伴。但杨洁拒绝了，她怕拘束，只是答应小罗，每周六到她那里去，星期天回来。
在枣园小食堂，小罗把杨洁介绍给蔡畅妈妈和康克清妈妈——她是危拱之阿姨的外甥女，她叫杨洁，刚从重庆来，我们是朋友。
原来，危拱之曾是叶帅的妻子。后来，两人分开。自然，危拱之与蔡畅、康克清也相熟。
据办事处的工作人员介绍——每个过去（去延安）的人，都必须和那边的高级领导有亲缘关系。所以，杨洁来到延安，其身份是叶将军的侄女。
蔡畅妈妈把小姨妈危拱之临走前的信，交给杨洁，又给她好几个大白面馒头，和几大块黄油。
这些美食，让同伴们“大开杀戒”，一扫而光。
从此，同伴们给杨洁下达一个任务——以后只要去枣园，就给他们带吃的。
当小罗得知，同伴们渴望杨洁带回的食品时，就主动帮她积攒。每次，杨洁都是满载而归。
姐妹情深。
从此，杨洁成了同学们艳羡的人，每周可以到枣园跳舞、解馋，还能带回好吃的馒头和黄油。
欢乐好时光。
不久，小罗要去苏联学习。杨洁担言——这是当时最令人羡慕的去向，也是组织给予的照顾。我有些失落，又一次感到人们之间待遇的差异。
杨洁也要离开延安，去张家口。可就在临行前的四月八日，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从重庆飞往延安的飞机，撞山了，人员全部遇难。其中有叶挺将军，有王若飞，还有专程去接父亲的小扬眉……
如雷轰顶。
小扬眉，变成了杨洁对以往的回忆……
六
在青岛广播电台，杨洁从事播音工作。在这里，她认识了山东大学外文系的周传基。
杨洁坦言——
他与我整天接触的这些人全然不同，很绅士，有礼貌，会外文，会拉小提琴，会游泳，会驾帆船……对于我这个“土包子”很有吸引力。不久，我们就相处得比较紧密，经常一起去海边，开始与其他人一起去，后来单独去了。
杨母来到青岛，见到周后，很不满意——你们不是一路人！
不知妈妈言从何起，何以看出不是一路人？
此刻的杨洁，依然我行我素。妈妈的话，听不进去。
后来，杨母声称——既然你一定要跟他好，那就结婚！结了婚我好走！
杨洁根本没有想到立即结婚，只是好玩而已。但母亲不许——要好就结！拖个什么！不然就别好！
在母亲的催促下，在1951年的春节，杨洁结婚了。
可就在当天，杨洁还在犹豫——我干嘛要结婚呢？我真的爱他吗？……
有时，智慧常常通过感觉与人交流。但有时，命运又似乎有意捉弄人。
不同的性格，不同的生活习惯……，婚后几个月，杨洁就感到苦不堪言。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当时的杨洁，不听母亲劝告，自食苦果，只有煎熬着——1962年，周成为右派，脾气更加暴躁、乖戾，动不动就发脾气，争吵是家常便饭！我们几乎没有一个节日是平平安安过去的！我的工作、心情各方面大受影响，但我还是不能向他提出离婚，因为周说：“你要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离开！太自私了！”我暗下决心，等他一旦摘掉“右派“帽子，我就和他分道扬镳。
1963年，两人分手，两厢情愿，很平和。11年的婚姻，二女一子；两人分手时，年幼的儿子，刚刚两岁。
杨母一听说两人离婚，非常高兴——赶紧离！赶紧离！本来就不该在一起！
七
1952年底，杨洁肺部有洞，开始大吐血。听从母亲建议，来到北京，住在天坛医院，开始治疗。一次，杨洁喷血，喷出半茶缸子！一年过去，血没有再吐。
有的病友，已住好几年，但一天天无所事事。杨洁熬不下去，她想早点出院，只有做手术，切肺或切肋骨。
同仁医院的医生，对她急于出院的心态很理解，说——有人宁可养一辈子，也不愿手术！像你这样的真少有！
那一年的大年三十，杨洁上了手术台，切除五根肋骨。
纵歌欢唱的人，会把灾祸和不幸吓走。
坚强的杨洁！女汉子的特质，那时就展露无遗。
六个月后，杨洁来到中央广播电台工作。
八
1958年，杨洁进入北京电视台，担任戏曲组导演。
1969年春节，杨洁与同事，摄影师王崇秋结婚了。
常人眼里，这是奇异的婚配。
王比杨洁小十四岁，没结过婚，而杨洁已有三个孩子。
杨洁直言——命运就是这样安排的。我被裹挟在“文革”的风暴中，虽然受到的冲击远远没有那些走资派大，但也常常感到危险不知什么时候会降临到我的身上，不知明天将会发生什么事！我需要帮助和支持！这个出现在我身边的年轻人，常常使我感到意外。我的观点，他能理解；我的牢骚，他有同感；我的恐惧，他来相伴；加上工作上的默契，逐渐地我们越走越近……
面对流言蜚语，王崇秋毫不畏惧，依然故我，与杨洁来往。
杨洁下了决心——我们互相已经有了充分的理解，不论在工作上，观点上，我们都有共同语言，年龄不应该是大问题。就这样！结婚！
端详两人当年的照片，也许杨洁显年轻，王崇秋显成熟，真看不出两人间年龄的差距。
至此，相互扶持，牵手一生。两人育有一个女儿，现从事化妆工作。
书中，杨洁自道——人越到老年，越体会到家庭的重要。一个和睦的家，老伴儿的体贴，儿女的孝顺，是人生最好的港湾。
九
如果说，作品是导演的孩子，那么，《西游记》带给杨洁的，更是生命的滋味——
我的电视剧生涯是从《西游记》开始的，又是以《西游记》终结的。《西游记》完成了，我的事业也结束了。现在，我只能老老实实地坐下来养病，看看别人的电视剧来度过余生了。
我冷静下来，回想这一生，虽然有许多遗憾和不满足，但也算热闹了一场。有时轰轰烈烈，有时冷冷清清，坡坡坎坎，起起落落，不是人生常情吗？八十多年！那些恩恩怨怨的喧嚣仿佛已经远去，痛彻心扉的经历也早已模糊，但是有许多难忘的岁月、真情的故事、拼搏的快乐，却恍如昨日一般清晰地深藏在记忆里！
人生就是道场，活着就是修行。
杨洁导演的《西游记》，在记忆中渐行渐远；但透过书中的字句，感受到生命的真诚与坦率，由此引发的涟漪，余音袅袅……
感谢杨洁！
《女儿情》吴静
人生就是道场，活着就是修行。
本文由佳易博览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