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是静的,我的心是动的 | 陈新

远方的丹霞(油画)

文/ 陈新

它不大,也不甚光洁,身上刻满风霜磨砺的疤痕。它中间高,两头低,像一个行走于红尘苍生间的朴素馒头。

不,它又不像悦人晨昏辘辘饥肠的馒头,而像一辆代人行走、渡人目的地的小轿车。

这段时间,我不时会与一坨穿云破雾跨越数千公里远道而来的石头对望。在逼仄的书房兼卧室二合一的空间里,在拥挤不堪的书堆与墨香丛中,在方寸之间的电脑面前。

我与之对望,思绪花开花落,漫随云卷云舒,瞬间的触碰,时光仿佛一眼千年。

准确地说,是我静静地欣赏它,静静地将神情倾注于它。其实,石头是静的,虚明一性,寂然如眠。我也是静的,澄澈以瞻,思接万载。但是我的心却是动的,苍茫浩荡,纵横驰骋。

这块石头不是翡翠,不是和田玉,不是蓝田玉,也不是田黄……它只是青冥之下湛蓝之侧非常普通的石头。但,它在我心中依然珍贵。因为,即便是普通的石头,也是了不起的。对道教来说,石头是大地的骨骼,也是天赋自然。对佛教来说,石头并非顽固不化、没心没肺的废物,石头亦可成为佛像。对儒教来说,石头则是我们的老师,因为它坚毅、不屈、执着、刚强,它既立于地,更顶着天。哪怕对普通人而言,也能起安神定心的作用,所谓“饥餐一粒伽陀药,心地调和倚石头”。

大连金石滩

当然,它绝非普通。它与一个文化的盛会有关,它或许与我有缘,确实有缘。温柔的阳光下,一股股宜爽而潮湿的轻风在我身上吹拂,如春柳撩人;脚下是一坨坨从历史深处走来的石头,或大或小,都是那么深邃,内敛,沉静;极目远眺,则是一望无际连通世界的大海。

在海边,我遇到了它。它背依渤海的宁静,感殊庭之气;也激越黄海的汹涌,磅礴立四极;它静守幸福,动通世界。它栖身的故土多好啊!金石滩,有金石之名,貌似高蹈于追逐膜拜境界的殿堂,却又食人间烟火。那天,我走过大连金石滩,随意地捡起了它,留作纪念。

石之为石,并非仅为一大自然物质。在人类跌宕起伏的发展进程中,石头为灵物,或为图腾,被讴歌,被神圣的故事很多,关于石头的神话传说可以信手拈来。

女娲补天所用之物便为石;妇孺皆知精卫填海的故事,也与石头有关;《红楼梦》故事因石而来,故名《石头记》;《西游记》中,孙悟空则为石所生,“每受天真地秀,日精月华,感之既久,遂有灵通……”当然传说毕竟是传说,文学作品也是一种虚构与演绎。但这都无法解构古人对石之崇拜。

我尊重石头,却没有玩石之嗜。非但如此,我捡石头的时候也少之又少,屈指可数。

石头是个神奇的存在,你爱它,就会觉得它很美好,就会敬重它。其实,石头就是一个历世事之变、见地老天荒的沉默的长者。它还自带神秘的能量,凝华时间的包浆,只是我们看不见。

北京大学博雅塔

记忆中,我在北京大学博雅塔下捡过石头,在巍巍青城山中捡过石头,而在大连金普新区金石滩捡石头是第三次。

博雅塔下的石头,看似普通,虽非“心为学府,辞同锦肆”,但自从人海的智慧在此风云聚集之后,年复一年被琅琅的书声熏染,被蓬勃的青春激励,也一定会带上灵气的。

青城山的石头有什么特点呢?它也是一块普通的石头,普通的鹅卵石。但它确实又不普通。因为鹅卵石通常存在于湖海江河之中,或者各种滩涂之上,而这块石头却存在于山上。因为若干万年前,四川还是一片汪洋大海,只是后来沧海成了桑田,原本的海底渐渐隆起,成了山地。因而青城山上便遍布光滑的鹅卵石。这样的一块石头置于案前,哪怕偶尔瞄上一眼,我也觉得能享其曾经所处之地群峰环绕起伏、林木葱茏叠翠之幽。心境如此,岂不快哉?

石头自带能量?这不是诡说。往小里看,世间万物皆由分子原子构成。再往小里看,小到不可分割的时候,便是由一个个量子组成的。量子是什么?量子就是能量子,就是能量。一堆量子待在一起的场所,当然就是能量场。当然,石头仅为石头,它不可能能量大到能保佑你遂愿的程度。但是,这也至少有一种心理暗示。而且与石头对望,石头对自己的激励作用也一定是有的。无论大小。

人若爱石,当与石有至缘。我与原存在于大连金石滩的这块石头,就互为幸运。我有幸遇到了在野外生存了漫长岁月的它,它有幸从荒僻原始一路走来,还跟我同坐上了现代交通工具轿车、飞机、地铁、公交,来到了成都,来到了我的书房兼卧室的居所,被我放在了书桌之上,成为尊贵的座上宾客。读书或者写作疲惫了之时,我便与之对望,相互打量,彼此微笑。

四川青城山

写到这里时,我蓦然发现,这块像小汽车形状的鹅卵石,其实翻过来,则像一个金元宝。金元宝来自金石滩,情理之中啊!我为自己这个发现而欣然。

金石,金和美石之属。金石是什么?是宇宙天赋,是大地精华。《大戴礼记·劝学》曰:“故天子藏珠玉,诸侯藏金石,大夫畜犬马,百姓藏布帛。”再一看,这一坨石头岂止是金元宝的形状?它更像一艘扬帆出海的缩微版大船。

像船,这就对了。这与它原本存在的地方有着无形之中的暗合。位于辽东半岛南部、东北亚经济圈中心位置的大连,是中国重要的港口、工业、贸易、金融、旅游城市,是东北、华北通往世界各地的海上门户。而金普,是国家重点建设的四大国际深水中转港之一,是东北亚国际航运中心核心功能区。进,有海阔天空,青鸾脉脉尽可飞;退,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能怡情悦性。

看着这块来自金石滩的船形石头,我骤然领悟,处世之心精诚所至,人生金石必为所开。

如果世间之物皆由能量组成,我坚信能量之间应该是能相互激荡的。石头是静物,却也是灵动的。亦如曹雪芹诗云:“爱此一拳石,玲珑出自然。溯源应太古,堕世又何年?有志归完璞,无才去补天。不求邀众赏,潇洒做顽仙。”

难怪大才子苏东坡对石尊敬有加,且在家中供着不少怪石。“故夫天机之动,忽焉而成,而人真以为巧也。”苏东坡所供之石为“黄州石”,南宋杜绾《云林石谱》云:“黄州江岸与武昌赤壁相对,江水中有石,五色斑斓,光润莹彻,纹如刷丝。其质或成诸物像,率皆细碎。顷因东坡先生以饼饵易于小儿,得大小百余枚,作《怪石供》,以遗佛印,后遂为士大夫所采玩。”

宋代大画家米芾也有拜石之好。关于米芾拜石的记载,叶梦得的《石林燕语》中有这样一段描述:“知无为军,初入川廨,见立石颇奇,喜曰:‘此足以当吾拜’。遂命左右取袍笏拜之,每呼曰:‘石丈’。言事者闻而论之,朝廷亦传以为笑。”此事亦载于宋费衮《梁溪漫志》及《宋史》等史籍。

苏东坡所供之石,“与玉无辨,多红黄白色,其文如人指上螺,精明可爱”,可谓特点显著。米芾所拜之石,也“颇奇”,故见之大喜。后来者所玩之石,也都形制殊异。而我所捡之石,乃为熙熙然众石中普通的一块,既无玲珑之貌,也无金玉之质,我捡的就是缘分。

虽然与石对望,能令人淡看人世,一如太上隐者,“偶来松树下,高枕石头眠。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但是我还是希望这块来自金石滩的石头,能给我的人生命途事业追求,带来金石般的妙韵,以及大海般的阔朗。

俗气吗?没觉得!我要的是意境与心情。因为命随心转,境由心造,有着阳光的心情,方能感受世界的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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