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玉忠的亲情散文:父亲的1979
编者:
上周,在碧峰门古玩市场,买来一本《一九七九年农历》,封皮上写着主人的名字,几乎没费周折,就找到了这本农历的主人的家人。
于是,就有了这篇文章。
父亲的1979
一、中秋节前梦到了父亲
逢年过节都有提前回老家上坟的习惯,今年八月节和十一碰头,可惜在外地出差回承德较晚,回老家上坟的日程只能安排到节后了。八月十五的早上,忽然梦见老父亲端坐在老家的炕头上,依旧慈眉善目,只是头上似乎缠着一圈绷带,对着进屋的我呵呵的笑。
一个机灵醒来,下意识看看手机时间,6点05,心脏有点蹦蹦直跳,我对在厨房忙活的媳妇喊道:7点吃饭,我要去上坟!媳妇被我吼的有点懵:不是说好了明天回老家吗?再说还下着雨!
父亲离开我们好些年了,很早就听说过托梦的说法,没能节前赶回去上坟,早上就梦到了老父亲,这也许就是人们所说的托梦吧,自己还算是个唯物主义者,知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道理更科学。
八月十六天响晴,早早赶到了老家的坟地,我对着老父亲细细唠叨了八月节早上的梦,期盼父亲的谅解。
二、见到79年父亲的签名
昨天收到堂妹的微信,转来三张图片,头一个是有点泛黄笔记本扉页,画着喜鹊登枝,右边大大的一行红字:一九七九农历,下面是父亲的亲笔签名,另两张是笔记本的内页,父亲写的简短的日记:在供销社门市上班、买车胎拉石头、送大儿子上学……
看着40年前熟悉的笔体,眼眶湿润了。我问堂妹图片的来历,堂妹说是承德一位爱逛旧货市场的写作名家看到了这东西,签名和堂妹一个姓,就好心问问,堂妹知道是大伯,就马上传给了我。父亲40年前的签名是宝贝,我立马嘱咐堂妹和大家联系,一定收好这陈年有味儿的老笔记本,哪怕付些钱,堂妹传来信息,名家笑说提啥钱,要说条件,有一个,按日记写一篇文章吧,叫我的父亲在1979。
名家就是名家,条件都提得睿智、别致、和蔼可亲。堂妹知道我能写点东西,就答应了。为了堂妹的承诺和名家的嘱托,我打开了记忆的大门,回想起40年前和平凡父亲生活的片段。
资料图片
三、父亲买包江米条
一九七九年,父亲47岁,在我们公社的供销社当主任,供销社离老家5里地,当时在人们眼里算是不小的单位。我刚刚8岁,上小学一年级,寒假里没事,缠着父亲去乡里玩,其实是想坐父亲的自行车,那时自行车还很少,村里也就一两辆,像现在的奔驰宝马,叉开腿骑在父亲的自行车后座上,美的一点都不觉得天冷,我一只小手紧紧抓住自行车后座沿,一直手支着破旧的棉帽子,露出眼睛踅摸着村边的路,希望在老父亲骑着的颠簸的自行车后座上见到我的小伙伴们。
快过年了,供销社不很热闹。父亲爱干净,办公室生着烧煤的铁炉子,松塔很多,喜欢父亲生炉子的样子,一小铁锨松塔送进炉子,轰的一下就着了,屋里散发出松油和煤的味道,很好闻,家里是没有的,那时家里生不起炉子,只有火盆。
晚饭时听供销社副食门市的叔叔说,都腊月二十五了,最忙的就是这几天,大年初五就得开门,那时年前结婚的很多,过破五新结婚的夫妇都要拜年,都会来门市买糕点,年前这几天要连夜包糕点,要不到时忙不过来。
晚上父亲就和职工们在副食门市加班,副食门市在父亲办公室的对面,门和棉门帘子盖得不严实,隐约透出灯光,似乎还有糕点的香味。一个人在屋里实在憋不住了,仗着胆子一溜小跑,怯生生推开副食门市的门,几个叔叔阿姨正在忙活着,木箱子里装着糕点,他们用黄色的包装纸正包着蛋糕、方酥和江米条,它们是我认识的却很少吃过的美味,那时我小小的眼睛是掩饰不住眼馋的光的。
一个叔叔停下手中的活儿,抓起一把江米条对我说:来,老三尝尝。一双大手拦住了我下意识递过的小手,父亲过来了,他不由分说推着我出了副食门市,还少有的训斥:不老实屋里呆着,回去。
8岁的我跌跌撞撞跑回父亲的办公室,睡觉是土炕的,我爬上炕,早早的睡了,委屈和眼馋的眼泪流了两行。不知什么时候,父亲回来了,拉灯睡觉前给我拉拉被角,还用带着糕点香味的大手抹了一下我两行泪痕的小嘴巴,听父亲笑着说了句:还哭了,没出息。
记得那年年前,父亲备了年货,还特意多出一小包江米条,母亲从红躺柜上拿给我说,你爸给你买的,还说这不是公家的,可劲儿吃吧。
江米条像我的小手指,黄的有点黑,粘的白糖不多,也很硬,嚼在嘴里嘎巴脆,很甜的。
这些年我见过江米条,也给闺女买过,包装很精美很软也不咯牙,却怎么都吃不出40年前遥远江米条的香味儿。
四、父亲领我进县城
父亲在供销社上班,村里上了年纪的人老爱托他买个针头线脑儿,父亲从来都当回事。当年他骑着半旧凤凰牌自行车是村里的一道风景,每到村口,都下车子,推着车回家,和村里的每个人打着招呼,上了年纪的村里人辈份也高,都说,父亲当着主任没有架子,有乡里相亲的劲儿。
父亲的坐骑也有外借的时候,村里相亲儿女相对象定亲,往往借父亲的自行车用,有面子也方便拉些东西,父亲每每都答应。
大约79年年后,我在班里考试第一,父亲要到县里开会,答应领我去隆化县城,还要带我坐火车去,父亲的自行车我爱坐,轰隆隆的火车我更想坐。那几天,我盼望着父亲的会早点开,盘算着父亲拉着我拉风般到12里地外的罗锅营火车站,又坐着火车一溜烟儿到县城,高兴的几宿没睡好觉。
临走了,父亲告诉我自行车借给邻居喜春相亲去了,12里地只能地走了,我勒个去,但父亲的决定都是对的,我8岁的小脚只好承受12里山路的长征,走走停停,父亲提出要背我,我摇着头拒绝了,路上父亲和我唠嗑,第一次给我讲了以后他经常给我讲的一个字,说自大一点就是臭,我懵懵懂懂,几年级以后才真正理解了含义,父语如山,40年了也没敢忘。
绿皮火车咣当当拉着爷俩进了县城,进站、买票、出站、火车开起来像大口喘气,汽笛声音像憋着要哭狠劲的哭出来的调儿---回来后我绘声绘色和小伙伴讲述走出大山头一次坐绿皮火车的经历,看他们近乎膜拜的眨着眼听着,我很得意,全然想不起父亲路上还教过我一个汉字。
那次进城,父亲还请我在群众饭店吃顿饺子,也成为了一家人的笑料。记得群众饭店在汽车站的对面,不像现在,车站周边的餐饮店是为了方便乘客就近就餐,那时坐车的人很少进饭店,群众饭店人不多,可定饭也得排队领号。父亲交了几毛钱的饭费,领了饺子号,被告知一个小时后才煮好。父亲领我出来逛县城的大街,边逛边等饺子,我的心思都在饭店的饺子上。后来排到饭店一个角落,一大盘饺子上来了,冒着热气,父亲没吃几个,看着我吃,看着他的小儿子吃的天昏地暗。回家和家里人显摆,就说群众饭店的饺子香,家里从来没包过这么香的饺子!哥哥姐姐问我饺子什么馅呀?8岁的我,不会掩饰什么,直说光顾忙活吃了,没吃出什么陷儿,一家人哄笑。
父亲还在县城给我买了一个漂亮的文具盒,父亲领我头一次坐上了绿皮火车,还要背我,还逛县城、吃饺子、买心仪的文具盒,8岁的我觉得父亲是世上最好的父亲。
那次开会回来,依稀记得父亲对家里人说,上面传达会议精神,说供销社可能会改革什么的,不太懂。
1979年,那是一个春天。
我的父亲是极其平凡的劳动者,那时他日复一日骑着半旧的自行车上班下班,在普通的供销社岗位上,和职工们进货卖货,把农资按时按点送到还没进行大包干的大队和生产队里。现在想,平凡的父亲在1979年偏僻的北方村落里,莫非也闻到了不久将来改革的气息?
40年过去了,神州巨变,光说火车,绿皮车都换成了G字头的了,高铁纵横大江南北,我出差爱坐又快又稳还宽绰的高铁,上千公里,朝发夕至,感觉就是爽。
我有了一个不能实现的愿望,就是想如果父亲还在,我会领他坐一坐高铁,他也快90了,身体可能不会太好,哪怕坐轮椅,我也会推着他,或者背着他。
2020年10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