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清人,我爱大清国”
晚清,病骨支离,国势日蹙。一因内忧,教育不普,内治不精,兵力不足,粮械不积;一因外患,蒋廷黻《中国近代史》开篇“剿夷与抚夷”一节归纳道:“在鸦片战争以前,我们不肯给外国平等待遇;在以后,他们不肯给我们平等待遇。”近代国人之进步,似乎皆由外人逼迫所致。
天朝崩溃,西潮涌入,由器物层面的制洋器,到制度层面的采西学,历程曲折。欧美诸国富强不在器甲之坚,物产之阜,惟其团结力强,故能御外侮,爱国心富,斯能固国本。人生百年,立于幼学,遂在普及教育方向,朝野空前一致,戊戌变法时,康有为上书《请开学校折》云:“近者日本胜我,亦非其将相兵士能胜我也,其国遍设各学,才艺足用,实能胜我也。”废科举,外派学生留洋;兴学堂,内订基础课程。将落后原因归于科举,与将国破罪过推至红颜之思路同,恨屋及乌,由此连累八股文,殃及“三百千千”。为此,光绪三十二年,学部图书局印行《初等小学国文教科书》,以补空白。
虽曰新颁,内容老套,在欧化与国粹之间,中体西用,试图兼顾。如“兄与弟,同唱歌,一唱忠君,再唱爱国”,如“地图一幅,上画各国,我是大清人,我爱大清国”,如“地上各国,皆有国旗,国有庆事,则升旗以祝之。龙旗者,我国之旗也。我爱我国,故爱我国国旗”云云。干戈扰攘,迄无宁岁,国本受其害;兵连祸结,涂炭生灵,民多遭其殃。本固邦宁,虽久不变,维持国体是其大政方针。文学技巧的使用,无一例外能够自圆其说,改良是此间的主旋律。之前出版的《蒙学读本全书》第一课为《爱君歌》:“大清皇帝治天下,保我国民万万岁,国民爱国呼皇帝,万岁万岁声若雷。”但愿君王安百姓,国中无日不春风,虽说事与愿违,依旧深信,钱穆分析:“政治制度必然得自根生。纵使有些可以从国外移来,也必然先与其本国传统有一番融和媾通,才能真实发生相当的作用。否则无生命的政治,无配合的制度决然无法长成”。两厢比较,这套课本显然有循序渐进的进步。至宣统二年,商务印书馆初版陆费逵《修身讲义》时,关于近代政治知识的介绍已悄然变化,如“立法、行政、司法三权,由一机关行之者,曰专制政体;三权各有独立之机关者,曰立宪政体”。“我是大清人,我爱大清国”,至老舍《茶馆》,常四爷已发出“我爱大清国,可谁爱我啊”的诘问,远钟疏音,依旧可闻。
启蒙课本看似简单,实则不易,要求简而不陋,质而不俚,严复即认为“最浅之教科书,法必得最深其学者为之,而后有合”。一己之为,力有未逮,故需集思广益,多人分修,一人总裁,荟萃编辑,择精语详,充满旧式文人的气息。且无页不插图,无图不精工。这套课本由庄俞、蒋维乔、杨瑜统编纂,小谷重、长尾槙太郎、高凤谦、张元济校订,商务印书馆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