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线的尺度

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这话什么时候听,什么时候渗人,细究却也在理,人心之不古,由此可见一斑。
人世间最稳固的关系,便是共同利益关系。为各自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先前打得火热,转眼反目成仇,此不足为奇。
利益面前,没有永远的同学情义。庞涓与孙膑者,一个用尽心思,一个天生我才,《史记》载:“孙膑尝与庞涓俱学兵法。庞涓既事魏,得为惠王将军,而自以为能不及孙膑,乃阴使召孙膑。膑至,庞涓恐其贤于己,疾之,则以法刑断其两足而黥之,欲隐勿见。”李斯与韩非者,一个三寸之舌,一个七寸之管,《史记》载:“李斯、姚贾害之,毁之曰:‘韩非,韩之诸公子也。今王欲并诸侯,非终为韩不为秦,此人之情也。今王不用,久留而归之,此自遗患也。不如以过法杀之。’秦王以为然,下吏治非。李斯使人遗非药,使自杀。”此皆逾尺度之坏,以为千古不齿。
利益面前,甚至没有永远的父子兄弟。李世民于武德九年六月初四,发动玄武门之变,杀死兄长太子李建成、四弟齐王李元吉,且将十个侄子也杀害,不久李渊退位,其继位,改元贞观。此举突破底线,暴戾残忍者,必有报应,其十四个儿子竟有十二个死于非命。鲁迅周作人兄弟感情甚笃,鲁迅在北京八道湾时,甚至将收入交由弟媳羽太信子统管。因家事之纷,某日,周作人扔给鲁迅一封信,上书“鲁迅先生亲启”,未说一言,扭头出屋。信很短,大意是“以后不要到后院来了”。毕竟都是文人,好有分寸,坏有尺度,君子绝交,不出恶声。大英雄无以救国,小丈夫无以救家,白圭之玷,并非晚节不保,有的离开,是种解脱,夫妻不例外,兄弟也不例外。
提防之策随之而生,厚密之时,不可尽以私事语之,一旦失欢,彼且挟而中我。故有君子之交其淡如水之说,郭嵩焘为此道:“君子之交淡如水,惟淡故能久也。骨肉至交而以隙终者,一由于期望之深,一不酬而疑积,疑积而忿生;一由于意气之倾,于人世之所防嫌者,皆不屑以措意,积之久而一泄而无馀也。故日,晏平仲善与人交,久而敬之。敬则精诚可以贯金石,道义可以契神明,而必不为翕翕之热,皋皋之欢。”何为友?有禅师云:“友分四种:一如花,艳时盈怀,萎时丢弃。二如秤,与物重则头低,与物轻则头仰。三如山,可借之登高望远,送翠成荫。四如地,一粒种百粒收,默默承担。”路径窄处,留一步让人走,滋味浓时,减三分请人尝,真正的知己,看上去比骗子还冷漠。能敬人者,人亦敬之,互敬之下无恶因,无恶因即无恶事。澹泊之士,无忧于心,检饰之人,无毁于后。
知道就好,季羡林叹曰:“好多年来,我曾有过一个‘良好’的愿望:我对每个人都好,也希望每个人都对我好。只望有誉,不能有毁。最近我恍然大悟,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失欢之时,毋出绝言,伤我厚道,恐既平之后,前言可愧。伶人梦露曾伤感道:“狗从来不会咬我,只有人才会。”其惑矣。
低头见影的底线,乃自重的尊严,也自律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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