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华 | 魏国同学
江都 王建华
王建华,70后,自主创业者。自称闲来喜欢看看书,读读史,信手瞎写写。
妻子的离世对魏国的打击是巨大的,他总算清醒了过来。魏国撕掉了他多年积累的手稿,重新回归到了正常的生活中来了。据说,魏国现在的生活还算平静,认真工作的他家庭也有了起色,日子过得还算宽裕。只是再没娶人,一个人把孩子拖大了。
那年暑假,天气燥热。整个的夏天好像连一丝凉风都没吹过,蝉噪日夜不息,搅得人心烦意乱。
我恰逢升初三。那时,升初三高三的暑假里都必须到校补一个月课的。某些特殊原因,我没有去所读的镇中上课,便和旁边农中的老师打了个招呼,就近在农中旁听了一段时间的课。
教室里老师在专心的讲课,课堂上或是认真听讲的或是昏昏欲睡的同学。那时,窗外总游荡着一个身影,他就是魏国。我是不认识他的。有次放学,他在我回家必经的小河边树林里放鹅。我路过那里,他拦住我主动跟我搭讪,我们就这么相识了。
他对我是热情的,甚至是有点巴结的。举个一个例子:他和我下棋总是输,后来我发现他的棋艺其实是比较高的,他是在偷偷的让着我。魏国很好学,但是成绩不好。当年他初中已经毕业了,没能升学,贫寒的家庭又不允许他复读。所以实际我们并没有真正同学过。他对学校的渴望非常强烈,而他对我的主动示好,可能一我是镇中的学生,二是我作为一个临时学生能坐进农中教室里让他羡慕。魏国总是哀怨,家境不好不能供他上学。倘若他真的有机会重进教室,也不一定能有什么成就,他不是一个学习的料。
就在那个短暂的暑假里,我们友情很快的升温了。他是真的好学,但家里状况很不好,既然无钱供他上学,也不能让他闲在家里啊。让他出去打工,他死也不肯。父亲没法,给他逮了一群小鹅,就让他吆鹅。这他倒是愿意的,因为吆鹅的同时,他可以顺便读书的。
于是,你就会看到,一个少年,肩上扛一根头上拴着小块白塑料布的长竹竿,一手捧着书本,踱着方步,边走边还在学习。他的前面一趟长满绒毛的小鹅在摇摇晃晃的向前啄着路边的嫩草,倒也是一幅其乐融融的农趣景象。
白天他一边看鹅,一边读书,晚上更是就着昏暗的油灯一遍遍的做着习题。那时农村的供电尚不正常,但一般的人家都拉了电线,白炽灯虽不算明亮,总比油灯强了数倍。魏国家是没有电灯的,一晚又一晚的熬灯油到半夜让父亲心疼不已。父子为此也经常争执,每次都是父亲最终的让步,恨恨的发几句牢骚罢了。
魏国如此的勤奋,成绩却几乎没有长进。他的底子太薄,脑瓜子好像也不那么灵光。当初,一本正经的在课堂上认真听讲,努力学习,成绩尚不能进步。现在独自一个人盲人骑瞎马,更是毫无头绪,几乎所有的题目在他那里都成了难题。我有时帮他在学校要的卷子带回来让他做,几乎从来没有及格过。
我的理科成绩一直是比较好的,他就会经常性的请教我一些问题。那些数理化的题目我拆碎了揉散了的讲给他听,他总是理解不了。也许是我不会讲解吧,我看得出,他根本是没学进脑子里。
他的勤奋没有换来应有的结果,他却还不能脚踏实地的从基础学起。比如他的数学成绩如此之差,他却不是从最低等的科目练起,一步一个脚印的向前进发,而是转而求其上,直接进入下一个更高的目标了。我上高一那会,他居然研究起了微积分,想用微积分来解一些数学题。终究是一无所成的,连微积分究竟是什么都没搞明白。绕了一个大圈子,却还不想从初中的几何代数认真学起。
我上了高中,更是让他羡慕不已。考不上,能不能去旁听呢?旁听认真学三年,说不定有机会能考上大学的。他的好学其实是带有出人头地的功利目的的。为此,他请我去他家喝酒。
那天,乘他父亲不在家,用他积累了不知多久的几个钱,买了一点冷菜,拿来家里的作料酒,我们喝了起来。看看他家徒四壁的家,想想他这两个钱的不容易,我哪里喝得下?意思上的喝了一小杯,真正的是水酒,味道确实不好。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既承他盛情,肯定要帮他说话啊。我去找了我的班主任许老师。老师对爱学习的孩子都有一种天生的好感的,他听我一说,让我把他找来,要先考考他。
魏国兴高采烈却又忐忑不安的来了。许老师先出了几道复杂的题考他,哪里能答出?题目越来越简单,他基本是全被pass了。和他英语对话,他直接张目结舌,连个完整的单词都难出口。许老师叹口气,摇了摇头:“你回去吧!还是找个工作做做吧!”
魏国很失望,但又不死心,坚持着在家自学,父子间的矛盾也继续着。母亲早逝,父亲辛辛苦苦一个人把他拉大,既无能力读书,何不早日帮父亲分忧呢?魏国是个迂腐的走极端的人,父亲哪里犟得过他?只好随他去了,在家学习总比在外闯祸好吧。
学习的路终是难走通的,勤奋也得有一定的天赋作基础的。他转而又迷上了写作,梦想着成为一名文学家。于是,他日以继夜的伏案狂书,一本接一本的小说相继成册了。数月间竟然有数部长篇小说隆重出炉。四处投稿,本省的,外省的,报纸,杂志,投了无数篇,总是没有回音。
他把他的小说拿给我看,几本,看了几页。我实在读不下去了。他又没有任何社会经历,又没有大量的阅读,哪有什么东西可写,内容胡编乱造,极为空洞。整篇整篇的对话,倒像是对口相声一般。台上表演相声,还讲究个说学逗唱,肢体语言,表情变化。他这些小说就是:
甲说:“……。”乙说:“……。”甲说:“……。”乙说:“……。”……
无数个“说”在重复,连个前缀定语、后续补语都没有,更谈不上表情、动作描写了。词汇量小,语法根本不会。几页的流水账就会另人作呕,上百页的流水账有谁能忍受?不客气地说,小学初学作文的水平!这样的小说哪个出版社会要?也亏他花了许多时间,贴了若干邮费。
我高中毕业后,参加了工作。听说,他在屡次碰壁之后,也只好出去工作了,好像是学的水电。我们的联系就断了。
昨天,听老同学提起他,问同学:“这家伙后来怎么样了?”老同学叹口气说:“终究是好高骛远的人,偏又眼高手低。”
魏国自工作后倒也安稳了一段时间,也认真的学手艺,上班挣钱的。父亲拼尽了全力,帮他娶了妻,成了家,儿子也在不久出生了。日子在慢慢的好了起来。
安逸的日子让魏国本来已经渐渐沉淀的心又活泛了起来。他还是改不了他那实际是空想主义的“理想主义”。无心上班,无心挣钱了。他的文学梦重新牢牢控制了他的大脑。他后来写的东西我是从没看到过的,但想着他毕竟经历了社会,尝到了艰辛,他的作品应该有了实的内容,质的飞跃吧?反正是从来没有能发表过。
就这样啷而郎当的,坐吃山空。妻子也会在一旁唠叨,连父亲都管不了他,妻子的话能听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休止的争吵让妻子身心俱疲,永远看不到明天的妻子终于绝望了。就在孩子八九岁时,一根麻绳归了西,她终于解脱了。
妻子的离世对魏国的打击是巨大的,他总算清醒了过来。魏国撕掉了他多年积累的手稿,重新回归到了正常的生活中来了。
据说,魏国现在的生活还算平静,认真工作的他家庭也有了起色,日子过得还算宽裕。只是再没娶人,一个人把孩子拖大了。
很久不见魏国了,还挺想念这个身上充满矛盾的极端“理想主义”者。有机会再在一起弄杯酒,但水酒就不必再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