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426教学手记——把屈原比作“犟驴”,你敢吗?

海子在评价荷尔德林的诗歌时说:“诗歌是一场烈火,而不是修辞练习。”其实,真正有思想的表达,不都应该是烈火而不是修辞练习吗?是的,语文学习应该是先把学生心中的烈火点燃,而不是一味地教他们修辞技巧,更不能用修辞知识的讲解来代替语言的学习。我一直反对那棵“知识树”,因为,即使把那棵树全背下来,对于思想建设和提升语言素养来说,都意义不大。

《史记》怎样读?应该用生命来读。

这话似乎有些大,其实不然,司马迁用生命书写出来的文字,你不用生命破译,那就只能站在书本之外空叫好,不可能品尝到《史记》的滋味。

为此,我让学生从“死”这个角度来梳理《史记》的人物命运,来思考人类的终级性难题“死”的价值和意义。没有生命的参与,这样的学习则几乎没有意义。而生命、灵魂参与之后,我们会发现,语言自然带上了生命的体温和灵魂的妩媚!

请看这段文字。

他们中的人,有将自己从头至尾定义为英雄的,也有将自己彻头彻尾作为垫脚石的,但他们,都没个完整。有的人失去了天下,有的人失去了性命,有的人失去了国家。但反顾,他们赢了自我,赢了信仰,赢了灵魂。项羽这个从头至尾的傻子,从不懂得回头,一心要做自己的枭雄,至死也要用“天”来让自己相信自己的本色;荆轲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汉,妄图凭一己之力刺杀秦王,最终落得个凄惨下场;屈原那头彻底的犟驴,怨恨楚王听信谗言,自己却与国共亡,心口不一……总是有着一份信念,让他们逼着自己前行,哪怕知道结局的悲惨,他们也愿意为其负责。或许多数英雄离开的时候,嘴角都带着一丝苦笑吧。他们从乌江回头,走过易水,去向汨罗,向着自己心底的深渊进发。另外的,一生则成为了铺路的基石,他们用生命为他人的成功打下基础。

这位同学的名字是周徐昕瑜,把屈原比做一头强驴的人得有多大的胆量与热情,得有怎样的激情与自由。是的,在经历了十来年的富有本国特色的教育之后的孩子,能从那些僵死的词语迷阵里腾跃而出,形成一种洒脱自由率真热烈的语言表达,该是多么值得我们欢呼高兴啊!我相信,这不是修辞技巧的功劳,而是被生命力触动感染后的语言疯长。爱之深,疼之切,语之直。对于这些英雄人物,她把他们当作自己的亲人,爱之不足,骂之,骂之不足,赞之,又恨又赞,又骂又爱,这才是爱之至极,爱之痴迷!

读到这个同学的作业,我能想像到她坐在书旧前的样子。是的,这是语文老师的幸福,是其他学科老师难以拥有的幸福!

再请看下面这个选段。

很多死亡是没有道理与意义的,但是他们的死亡却是被他们自己添上了意义,他们在无尽的黑暗里沉沦,只是为了去追寻那微不可见的可能。这即便是放在现在也许都是难以理解的,普普通通的活着于他们的生命而言只是一种荒芜,为大义付出一生才是他们的归宿。

他们重视死亡的同时也看轻死亡,也许对于他们而言,死亡也不过是一个工具,可以达成目标的工具。

侯生用他的死抹去了魏公子的犹疑,也在冥冥之中强硬的推动他去完成那一个对于他来时是背叛的选择;屈原用自己的死坚定了对于高洁理想与政治诉求的阐释;项羽用自己的死坚定了天要亡我,非战之罪的信念;李将军用自己的死展现了一个武将的不屈的精神。还有许许多多,在历史上因为死亡而只能昙花一现的各类英雄豪客,他们并非不知道前路坎坷,并通向死亡,死亡甚至是他们早已预料到的。

将死之人总会格外宽容,也格外明了。

他们没有将这一生荒废,也没有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下辈子,他们并没有那么的特殊,只是在这一世出生入死,或为国家,为大义,为自己,活的更为潇洒肆意。死亡并没有带走他们的重量,反倒是因为死亡,他们的灵魂更为沉重、凝实,落回地上,仍然行走于人间。

虽然不能做太阳,但能成为星星,这是死亡的馈赠。

人固有一死,死,当于泰山

这个同学的名字是周熙芸。

她对《史记》人物的生命透视该是多么深透啊,无意义与自添意义,活着的荒芜与死去的丰满,重视死亡与看轻死亡,对当下的坚持与对现实之外的无视,这一组组对比,并不是她刻意要使用对比的结果,这是她对这些英雄人物的感受后形成的思维模式,这种思维模式必然产生相应的语言表达。当许多同学感慨自己的语言不够品位的时候,实际上并不是语言本身的问题,而是思维品质的问题,这只能说明,他的思维还没有建立起来,当然也难以有高大上的语言表达。

请再来看这段文字。

并不是每一个作家都可以写小说的,尤其是历史小说更是如此。不仅仅是情节安排与历史记述的矛盾很难调节。更主要的是,在历史小说这样客观性极强的文章中,叙述声音必须被压低,叙述者主观的情感无法得到有效诉诸。总之,作者自己的那一关是最难过的。可是令我震惊的是,司马迁竟然真的选择了历史小说的表达方式。这就意味着他内心所有的情感只能寄托在人物身上,无法一泻千里的流淌了。说真的,我无法想象,一个身处绝境的人要有着怎样顽强的意志和深刻的希望,才能不顾一切的完成一份历史巨著。毕竟任何一个作者都是需要读者的,可司马迁无法预计这一本书是否会被别人看见,他的读者可能只有他自己。因此,他必须要在文本之外强行建立读者,这样的行为,非极其强烈之希望不可做成。

这个同学的名字叫周彦伯。

谁最懂司马迁,我想应该是周彦伯。周彦伯的这几句话可以穿越历史直达司马迁的心间,司马迁的苦楚、艰难,还要再一一叙述吗?不必了,全在这位同学的笔下,那些压抑,那些难言之隐,那些不能不说又不能全说的话,这位同学已读明白了。司马迁应该是欣慰的。

很多精美的文本,我不舍得现在贴出来,只用这几个片段作为一“斑”呈示于大家的目的,是说,语言只有在生命激荡中才能茁壮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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