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在教导着我自己顾影自怜
画作者:爱德华霍珀
我用刚硬的目光审视着一切,事实上我这样度过了多年了。但还是颇为不适。我要我在此刻一尘不染,我要确定我表演的昂然的正直有效地震慑住了这周遭所有的观众。而我佯装成一个演员。这或是我的方向,我的努力以及我的终点。但它实在是过于抽象,以至于我始终不相信我居然能踱步到今天。这样的逻辑无可厚非到令我绝望。
于是,我努力地――近乎执拗与疯狂――要写完我那散文集。我开始把我言语表象的天赋移植到文字上。我开始把这样虚伪的文字表现得伟岸。我开始了记录身边周遭一切的人和人的一切。终究走不出那因果循环的圈子。那个孤独的画家爱德华霍珀说:“一个人的作品就是他自己。没有什么是无中生有的。”那个现代暴露着自己一切私生活的作家郁达夫说:“文学都是作家的自叙传。”即使是暴露如郁达夫,他终究还是隐匿了许多的故事。没有什么会是完全真实的,即使是所谓的真相。
在女权主义者看来,这二人对待妻子的行为简直无法容忍。但事实上,这些女人在纠结中也度过了一生。我们该为这样的婚姻唏嘘吗?或者我们早年的唏嘘也似乎换不回未来很有可能的惨淡。
我为着如此记录而战栗不已。这无用的战栗。我在雨中颤抖着,无人为我撑伞?路过的人们也丝毫没有注意,只是略过的眼神令我难受。那分明是同情。我他妈不需要同情!
“那你需要什么呢?不就是自欺欺人的那点同情吗?”朋友说的我哑口无言。
她说你这样顾影自怜是毫无意义的,说我是个表达狂,说我应该出去走走。我说我走了,只是又回来了而已。表达顾影自怜,这成为了一个被强迫的习惯。在无数个瞬间瘫软的精神的瞬间里我都能最真切的感受到我的执着。这执着似乎毫无裨益。我痛恨这样的执着!
我在用被强迫的文字努力抵消我身心的疲惫。有时候我旁观我自己的文字,那恍惚间的一瞬我感觉这非我本性。但我会用漫长的后来去强迫自己证明这是我的,并且代表着我孤僻的基因。
我复制着每一天。如何努力,向哪走,我到底在为了什么样的问题每时每刻的困扰着我。我在等待天黑,事实上我受不了人群拥挤的街道。我看到的并非是这拥挤,而是一种极度分裂的自己。
朋友说自己也曾堕入这自己影子的边缘里,她说:“每一个深夜,我拥抱自己取暖,嘴对着自己的耳朵低语,用以确定我的存在,我还在,以及我未来的死亡。”她说完后,就留在了这个世界的阴影里面,开始退居一切社交科技以及一切信息的背后,开始旁观。偶尔露个头点个赞,然后又消失的无影无踪。我说:“我努力想要成为一个旁观者,而你已经是了。”她固执地称自己只是坚持做一件事情,就是躲在这个信息爆炸的世界后面,“就像你一直以文字在记录着自己的孤僻是一样的。”我说:“孤僻可是一种病啊。”“但那是一种骄傲的病,兴许只有上帝可以得。”
我被她逗笑了。几年来为数不多的没有失落结局的微笑。我微笑着,而她去看了心理医生。
有朋友说自己这么多年只有一个真正的朋友,他是个男的,他说自己甚至一度恍惚了自己的性别。只有在共同去男厕所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我说:“你可能到现在才发现你的心理性别是个女人。”他没有生气,回击道:“谁不想要一个男朋友呢,高大的,他的大衣可以盖住了我的内裤。”无论这是否属于幽默的范畴,他如果真的是用极度嘲弄自己的方式来避免他者为他的孤独感到焦虑,他说这笑话的时候,我能清晰地听得出这玩笑背后积累多年的无奈。
人人都觉得自己是不顺利的。人人都在顾影自怜,多我一个不少。我说过我自我否定了很多很多,我也确证了很多毫无必要的关系。我堕入了虚无之后,听得了这样的话语:“假如你感到感觉不多,就去吃点什么”,因为“没有什么是一顿红绕肉解决不了的问题”。我曾看到有一个作者如此调侃自己曾经艰难的工作时光。他熬到了感谢自己的坚持的时刻并云淡风轻地开始了怀念。可惜的是,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熬过去。你目睹的自传越多,你就越能感受到那字里行间的调侃成性。
回避了自己,拒绝了自己的存在,总有人在否定自己的快感中渐渐遗忘了自己的爱恋。这是恐怖的思想,但它挥之不去。我为此痛苦了很久。我尝试努力去写,去表达,去吸引与我站在这世界阴影里的人。我们没有寒暄,只是亲近地坐着,或者站着。尴尬吗?当然。可我们如果不硬着头皮,我们就被孤立了,成为了真正孤僻的人了。
我的作品离我自己如此遥远又如此亲近。我威胁与强迫我自己,我安抚与激励我自己,我对自我言语的表达失望,这不是真实的我。“语言绝非一条通往联结的畅通无阻的道路。”语言是一种结构,索绪尔坚持这点。语言是一种公共游戏,维特根斯特坚持这点。语言有多么的虚无,人的存在就会有多么虚无。这逻辑是恐怖的,但这逻辑有时致命的真实。
我写了多年,好不容易遇到了了解与懂得。但是一个转身,又消失在了一片漆黑的魅影里。
加缪说:“从未来深处的某个地方,有一股幽暗之风穿越尚未到来的岁月向我袭来,遍布我已度过的这整段荒诞生活。”加缪安排默尔索走向了死亡后新生活。那“未来的某个地方”带着神秘而又堕落的气息已经在前方虚位以待,只等着风尘仆仆的你到来。如果你来不了,那你就是提前死了。
死亡代表着没有重新开始。在这之前,我不断地整合以往的遗憾与失落,重新洗牌,然后在不同的终点与这些遗憾与失落汇合。重新洗牌这一幕幕救赎荒诞,就是玩笑。既然未来终将与那该死的遗憾,该死的失落汇合,任何一种宗教都教导每一个人要在这里与自己和解。我为什么要和解?为了新的生活。所以我恳切地想知道什么他妈的是他妈的新的生活?太阳照常升起,我照常愤怒,生活照常难以忍受,这历史延续到今天,没有新鲜事,没有另一条路,没有拥抱也没有安慰,那你告诉我,我和解那遗憾与失落,到底究竟有什么用?
回归是唯一解决的办法吗?回归信仰?文学的信仰崩塌后?哲学是出路吗?神学?一步步走向了上帝的前厅,那里有但丁为所有艺术作者打造的宫殿。地狱?炼狱?还是天堂?上帝太忙了,死亡后的人类太闲了。
夕阳即将落下,旅人神色匆匆。昨夜的爱恋尚未在留恋的计划里,未来的相遇尚未在梦幻的臆想里,今天的我即将独自拥抱这寒凉的夜。
“你该做好准备了”我对我自己说。当第一颗星星爬起时,顾影自怜的我开始登上了舞台,台下的观众们已经迫不及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