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曾寿七律全集（其一）

陳

曾

寿

陈曾寿（1878～1949）晚清官员、诗人。字仁先，号耐寂、复志、焦庵，家藏元代吴镇所画《苍虬图》，因以名阁，自称苍虬居士，湖北蕲水县（今浠水县）巴河陈家大岭人，状元陈沆曾孙。光绪二十九年进士，官至都察院广东监察御史，入民国，筑室杭州小南湖，以遗老自居，后曾参与张勋复辟、伪满组织等。书学苏东坡，画学宋元人。其诗工写景，能自造境界，是近代宋派诗的后起名家，与陈三立、陈衍齐名，时称海内三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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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昌舟中

暫寫閒懷向水濱，片時鷗鳥未相親。蒼崖終古收殘照，碧樹前宵送晚春。便恐輕陰成日暮，更無偏霸在風塵。冥看正見孤飛翼，一爾翻然未易馴。

嘉興吊強甫

别院閒廊鎖暮煙，尋來真到四棺前。猶疑飛動生前影，如此莊嚴死後天。神鬼蒼生都是幻，美人黄土自何年。殘陽獨下扁舟去，可得重來誄此阡。

落花

早將零落付微塵，不耐當前恨又新。長歲祇供三日賞，殘杯寧洗一春貧。寥空歷歷風輪轉，白日昭昭色相真。客去花飛終有極，眼穿腸斷可無人。

再贈樸丈

潇然行脚四天下，不見白頭僧卧庵。老傍君門心暫住，晨澆花木興猶酣。南榮罔罔何來衆，孔叟棲棲未去貪。似此誰能忍終古，一經燈火寫孤龕。

夢莘田出詩一卷皆詠梅花也因倩松庵畫梅寄莘田

月落香寒罷楚辭，夢魂忽與故人期。不言塵海三年别，先讀梅花一卷詩。何遜揚州微醉後，杜陵人日斷腸時。欲憑驛使傳消息，更倩花光寫一枝。

已爲賦此詩

年年秋色君家好，一度相看一歲除。從此菊開誰作主，他時花下渺愁予。妻孥和靖微相似，棋曲東坡二不如。結習空時了無病，暗塵隨意點精廬。

夢強甫

死别吞聲意已灰，夢中驚起尚疑猜。紙窗未白殘燈盡，譙鼓初沉朔雁來。語不分明宗國事，意何悽愴百年哀。披衣瞑坐存飄瞥，相望人天記此回。

十二日請急回武昌

春夢不知白日去，歸來惟見樹參天。無多涕淚酬親舊，絶少情懷對酒筵。一代衣冠賓畢獻，百年心事月初弦。征途自袵冰霜重，炊黍勞薪敢自憐。

同苕雪游慈仁寺看雙松

雙松足壯帝京色，可惜看松人已無。天上孤雲長獨往，域中奇氣此能圖。翻風動日僵龍起，屈鐵迴枝衲臂枯。暫洗塵沙一趺坐，沉泉悽愴上氈毹。

贈密丹堦

密公奇氣誰相肖，四大天門萬疊山。獨起承當忠孝事，游行出入死生關。憂端澒洞今猶昔，頭上崢嶸去不還。如此英靈好身手，一尊江上老酡顔。

八月乘車夜過黄河橋甫築成明燈綿互無際洵奇觀也

飛車度險出重扃，箭激洪河挾怒霆。萬點華燈照秋水，一行靈鵲化明星。横身與世爲津渡，孤派隨天入杳冥。地縮山河空險阻，朝來應見太行青。

辛亥八月十一日生日感賦

七年留滯卧修門，一夕秋風醒夢魂。事與生來知未了，吾先我喪欲何存。孤蹤骯髒天方厭，萬影淒涼月不温。隔歲風光驚似昨，重看愁對菊花樽。

徒負生平友與師，心慚地下儻能知。積愁自笑蜉蝣世，逐序空吟草木詩。四海驚塵多難日，百年清夜獨醒時。勞生世味捐都盡，腐鼠相猜更不辭。

滬上别莘田

百年墟莽三綱死，開闔不知日月明。猶有壺觴存故意，無多情話闇平生。兵戈滿地驚魂散，風雪殘年盡室行。無計留君無可去，相看惟有淚縱横。

聞日本乃木大將殉日皇事感賦

將軍死所勝沙場，凜凛君臣義不忘。早識大倫捐二子，晚標奇節報先皇。飛騰灑落千秋思，忠孝堅貞一室芳。亡國孤纍驚破柱，傷心無面讚堂堂。

曉晴偶作

故人書卷暖生涯，猶勝巢泥處處家。遠寺分鐘侵客枕，曉寒連海凍瓶花。澆腸茗澀宵悰在，明眼窗晴日計賒。芳草欲萋春夢斷，倚牀空殷九衢車。

斷夢

斷夢敲窗雨未收，暗涼驚起小堂幽。雞鳴未盡多生淚，蟲語爭分一夜秋。據槁尚餘殘樹影，解紛無復舊蚊幬。乘除萬念微燈裏，驀地聞鐘不自由。

雲物

雲物蕭寥極野陰，黯然天地入行吟。秋衣野水閒鳧夢，瘦杖寒山落葉心。迷望鄉愁孤塔起，流空杵力暮鐘沉。霜明一角秋如許，貯雨籬花恨不禁。

十一月二十六日同君亮表侄展外袓墓謹賦

岡陵睪遠神猶接，雲水重來世已新。海闊天空一抔土，夙興夜寐廿年身。驚風飄蕩鸞凰族，上帝畸零蟣蝨臣。寸燭寒香回暝色，木蘭殘雪尚嶙峋。

被酒晝眠夢在西山戒壇寺中得松翻急雨未全龍之句醒成之

憶宿西山最上重，琳宫高下占諸峰。銀鐺夜度臺廊逈，犖确晨披草木濃。殿裹烏雲猶聳日，松翻急雨未全龍。舊游歷歷成殘夢，剩拾山門一杵鐘。

清淺

強要青帝占年芳，玉殿瓊堦夜有霜。幾見月圓三五夕，祇供天笑億千場。可能久視憑靈藥，便信香棲穩畫梁。汗漫先期應有意，不教清淺鏡殘妝。

以京師菊種寄養蘇堪園中託之以詩

辛苦微根北海移，春深無地插新枝。何緣庭下依高密，爲愛詩中有義熙。託命孤芳能幾許，招魂終古與爲期。使君不惜階盈尺，儻待秋來一展眉。

舟夜

雙流浩渺送殘春，孤艇淒迷溯暮津。萬事回潮空有淚，殘燈相影且爲人。求仁幾輩堂堂去，開卷幽情往往新。一念不迴應到海，歸田無意誓江神。

落花四首

海竭天荒有别離，義山腸斷未曾知。關心嬌寵都成夢，立望偏反尚可疑。萬里陰濃愁未暮，三山事息憶成癡。幾回雨後仍相見，一爾風前便永期。

一片俄驚萬點新，更勞車馬碾成塵。費聲林際催歸鳥，負手闌干獨立人。願以虛空爲息壤，偶迴庭砌聚殘春。青天淡薄難充紙，欲寫芳悰跡已陳。

溝水參差西復東，誰憐無主淺深紅。新陰方滿園亭瘦，殘醉未消天地空。白袷香餘初夜露，虛堂夢穩五更風。當前本意猶難遣，何要年年歲歲同。

日夕懷人人未歸，難憑孤注送殘菲。尋知池館來何暮，惜到芳樽願已違。一樹穠盈酬夜雨，諸天縹渺共斜暉。紛紛蜂蝶休猜怨，莫是東皇杜德機。

八月二十七日奉母再到龍井

浮蹤到寺似投林，我與寒泉共一心。坡老來如前日事，慈雲閒作本山陰。堅蒼入骨嵌巖樹，曲折沿流繞指琴。未識諸天定何意，佛香遥送過前岑。

樓望

殘柳新芙晚更幽，湖天沉寂一當樓。亂鴉脱葉參差暮，單雁重雲夾帶秋。舊事已乾叢菊淚，閒心難繋故園舟。危闌盡處從孤倚，攪入邊風畫角愁。

晚禽

晚禽啼罷夢初回，繞砌芳蘭幾度開。山月常看杯引滿，松風不爲世悲哀。臨流棲鷺同閒影，過雨寒花笑獨來。天末涼風歸雁盡，有誰乘興破蒼苔。

次韻蘇堪謝遺泉水之作

短瓢親浥愛澄澄，巨甕行擔笑未勝。試茗安能妨夜睡，傾瓶聊可漱晨興。松風一往縈殘夢，石磴何時坐並肱。空説清游住塵界，中心無那醉瞢騰。

雨後同貽先覺先賈茶至法相寺

買茶雨後來山寺，乍啟虛堂意界寬。修竹連牆邀雪淨，高櫞一樹破僧寒。聞鐘漸覺安心竟，出谷方悲值世殘。無用傳衣參佛祖，夢魂應繞白雲端。

宿州道中

蕭條徐泗漫經過，九逝英魂一盪摩。永去南中淹日月，忽悲北向看山河。屯淮列幕酣歌急，挾海崩雲變幻多。勢轉圖窮驚匕見，遠塗垂暮定如何。

潼山村宿

曾無一溉蘇窮壤，欲乞九河湔涕痕。胞與斯民原妄念，孑遺末世自煩寃。髓乾猶迫誅求令，時改方知湛濊恩。水澀山枯夕陽盡，夢魂悽惻住荒村。

過洪山閲兵臺下

當年霜鬢爲神州，士馬精研耀上游。手足不曾頭目捍，痏癰翻作腹心憂。書生自有西涼簿，神筆空傳上將猷。臺蹟未荒賓客在，九京遺恨已千秋。

十五夜月

卧聞魚躍水聲洪，起視高天月正中。分耀同光一星在，有香無影萬荷空。百年何事酬良夜，微念生涼自好風。寶相瞻前旋在後，鏡奩只是嶺西東。

八月十一日生日偶作

早忘自念猶傷逝，難洗餘哀那入襌。味簡多生寧有債，把詩過日豈非天。僵蟬咽斷繁霜後，瘦菊魂銷細雨前。一念嵯峨妨學道，儻看射虎未殘年。

九月以事至天津季湘苕雪治薌子安楚生八兄寥志二弟皆自京來會適逢九日就市樓小飲即别去途中感賦二首

悤悤北上止天津，不過西州擬未倫。豈料京人爲異客，何堪門歷注亡臣。相關歲晚餘親友，一笑燈前孰幻真。草草杯盤作重九，天涯半日尚逢辰。

回車念念盈眶淚，未解真爲徐李哀。從擲千寃爭一慟，已空舊夢可重來。天寒白雁江湖盡，秋老丹楓日夜催。未了餘青迷望眼，參天岱色只成灰。

往寶應視樸生疾過鎮江作

霜嚴風急夜淒淒，踏影微行月向低。北府兵屯殘角冷，寄奴巷陌曉烏啼。熏天可待揚灰盡，學道終憐到死迷。明滅龕燈愁外遠，不眠心拾上方梯。

六月十五日夜同九兄四弟五弟步至飛來峰看月

高柯交影散瑶臺，露氣横流撥不開。無住奔泉先我去，孤飛大月逐峰來。清寒一往甘終古，勞轉多生記此回。勝絶都空哀樂意，山門殘夢洗風雷。

中秋日恪士邀飯於法相寺

荷已離披桂未稠，淡雲微雨過中秋。爲耽野飯尋僧飯，還覺平流勝俊流。小閣空山宜客夢，寒芳深院助禪幽。相期更醉重陽節，晞髮天風最上頭。

湖上寄懷治薌即祝九日四十初度兼訊苕雪季湘子安

湖居預擬登高處，絶頂南峰定北峰。夜雨銷魂燕市酒，天風吹夢戒壇松。中年諸子看猶健，一念懷人剩未傭。長日臨流何所羨，雙魚會有尺書逢。

年年壽酒黄花節，愛子飄然思不群。别後西湖空付我，秋來東道最思君。寒芳老圃悲殘雨，落葉荒臺掃暮雲。灰忍已無驚坐句，疏狂應有答嘲文。

九日同俞觚庵其侄伯剛朱棣卿馬卓群陸澍齋徐肖研許姬傳七伯父覺先弟兒子邦榮邦直共十二人攜酒肴至龍井登高

飣餖杯盤野興長，招提蕭散作重陽。坐深潭影閒雲過，望淺秋暉暮氣涼。卻笑清游貪寂住，翻因高處怯蒼茫。今年今會還如此，濁瀝何辭奠侍郎。

和觚庵

杜老佳辰對群盜，陶公九日闕持醪。幽憂不出古人下，極目依然天界高。萸菊暫酬秋寂寞，江山空覺氣蕭騷。舊京糕字無消息，斷雁西風首重搔。

同散原老人登六和塔

當年建塔鎮江潮，萬弩難勝一柱標。昔覽烽煙愁飲馬，今荒榛莽任棲鴞。老懷憑遠餘悲健，寒籟迴空振悴凋。欲向簷前問鈴語，冀州喪後更蕭條。

游西溪歸湖上晚景絶佳同散原作

行盡西溪三百曲，忽開天鏡晚晴中。仙山樓閣無限好，碧海銀河何處通。落日千峰横紫翠，中流一葉在虛空。時無小李將軍手，奇景當前付散翁。

散叟去後獨游雲林寺

入望禪機第幾乘，金松翠竹白雲層。突峰洶湧長遮日，迥殿深冥欲上燈。寂寂石壇雙塔影，沉沉鐘梵四天譍。再來誰共茶時夢，一个襴衫掃葉僧。

光福寺與夷叔圍棋夷叔屬賦詩紀之

鬢底湖光萬頃浮，極天帆影落茶甌。半牀花雨同僧夏，一磴松風對弈秋。逃世何心還逐鹿，忘機吾意羨飄鷗。浮山説法歐公喜，國手應知遜一籌。

庶侯自寶應來並出近詩賦此贈之

棲眉一往瘁痕深，如見平居悄悄心。積懼可能澹沉劫，抗懷猶自託微吟。飽經霜醉楓初落，小放晴寒菊可尋。留命桑田能邂逅，拚除百慮盡芳斟。

湖夜不寐憶苕雪京師

從來居處愛蕭森，翦燭西窗夢一尋。憂患未曾捐故態，笑談時復見初心。凋晨逢菊方知重，獨寤無人竟廢吟。涼月湖堂愁不寐，到門潮落舊痕深。

同復園游雲林寺聞鐘聲

鐘發空山甕底雷，流雲萬壑共徘徊。一心古廟香鑪去，合眼諸天龍象來。定入枯僧猶未塔，坐深寒石欲成灰。神旛淡盡殘陽影，斷夢還憑再杵囘。

九月二十九日同散原觚庵復園絜先游七里瀧

朝發山陰暮富春，扁舟事業未因循。碧山紅樹可千里，故態狂奴能幾人。妖亂久應腰領絶，滄浪忽照鬢毛新。遯亡東海情何極，重上西臺意未馴。

次韻愔仲白桃花戊午

綽約芳心與世殊，東風無力可相扶。亭亭誰記前年影，緩緩猶期陌上姝。希色真爲天下好，有情難證本來無。雨苔月地清涼甚，明鏡明朝恐暗癯。

落花十首

微袅春衣寸角風，依然三界落花中。身來舊院玄都改，名署仙班碧落空。一往清狂曾不悔，百年调悵與誰同。天迴地轉愁飄泊，猶傍殘陽片影紅。

慵起朝朝廢掃除，流塵生意竟何如。巾因奉佛餘心結，衣爲留仙有皺裾。碧海青天存怨府，緑陰幽草付閒居。繞階泉去漂紅盡，别館清涼枕道書。

不盡相思瀉御溝，恨來欲挽海西流。珮逢猘犬憎方急，黛損顰蛾妒未休。早識漏因償漏果，豈知深色换深愁。還鄉腸斷韋端巳，再見期期誓白頭。

生小凝妝不自前，忽驚飛絮共蹁蹮。殘脂未淨還過雨，飄雪難蹤更化煙。隔日樓臺成隱秀，早時天地入中年。新陰交影簾櫳暗，風味聊堪中酒眠。

啼笑難分態萬方，九迴腸後剩迴腸。餘妍猶作千春好，輕别重經小劫長。香色有情甘住著，虛空無盡極思量。惜芳片偈無題處，夢斷棱伽變相廊。

隱忍風前笑不成，可憐珍重未分明。早知芳緒游絲亂，何惜深杯廣坐傾。啼血空教勞杜宇，爭巢從此付群鶯。他年本意誰箋得，曾感東皇謁上清。

曲奏涼州客未歸，海天幾樹望依稀。香寒舊夢仍留枕，鏡掩濃羞竟换衣。幸有同心連芷佩，更無悔過到鴛機。平章自是姚黄事，多恐新來減帶圍。

悄悄春心曉鏡傭，披衣涼入五更鐘。篋中鳳燭緘新淚，天上鸞書問舊容。韓偓有身酬雨露，陶潛何病止醇醲。偏反一樹思何遠，萬一金華殿裏逢。

又見青郊唤鷓鴣，夕陽留影只平蕪。易成薄瞑愁朝暮，半失東風事有無。陌路相看憐故蝶，烟竿直上笑靈烏。樽前能會傷春意，獨感東欄雪二株。

歷劫風輪日夜馳，賞心動是隔年期。記從盧橘含酸後，看到青梅如豆時。舞罷清光凝翠袖，道成黄土作燕支。昌昌春物尋銷歇，芳意終然寄一枝。

湖居與蘇庵結鄰次蘇庵韻

板輿佳日住湖濱，春滿樓臺氣象新。盈室芝蘭爲世瑞，小園雨露得天均。共看壽母傳圖畫，留與他年説蔣陳。海水群飛豺虎亂，約君物外永相鄰。

同人登高後至白下訪散原老人

聞翁止酒吁不樂，得見開尊病卻忘。老屋拈詩妨燭短，鄰園分榻破苔荒。劇憐燕蝙朝昏促，喜近鬚髥意興長。還約湖州載諸老，萬梅深處補秋觴。

蔡甸上關師墓

遺碣重來又四春，蒼蒼高柏鬱嶙峋。聲吞注海經天淚，立盡蕭風淡日晨。難答生成何敢死，暫稽蛻委已無身。義川晞髮今頭白，相向銜悲更幾人。

予因事至滬寓同武家與莘田相距半里許予歸杭未明而起未作别萃田追送車已發矣次日有詩來和寄一首

衝曙攜琴片月孤，傷離未敢過門呼。殘年垂老他鄉别，濁世窮儒萬棘途。顛倒狙公常賦芋，飄寥雁唳遠將雛。寒江何日扁舟發，解纜如聞杜老吁。

清華園即事

夢落殘山剩水邊，故宫禾黍入荒煙。飢餐尚藉遺黎粟，渴飲仍分御苑泉。枝上空啼烏啞啞，原頭又動草芊芊。倚樓看劍終何事，白日青春祇惘然。

次韻弢庵師傅見贈

無私聽水兩高齋，落落清流見傑魁。金鑑千秋天不憗，巖香一樹晚應開。酬恩敢替先臣澤，負國常存未死哀。漫浪詩篇忍終古，深心還祓散樗材。

與苕雪圍棋

餘生相見剩枯棋，長夜厭厭與子宜。猶待驢年穿故紙，劇憐蠹化困膠絲。夢回清簟疏簾處，劫盡中央四角時。客去燈殘心語口，空梁落月始應知。

贈石禪

落寞誰知楚兩僧，早空粱肉謝何曾。生涯勞軫且炊飯，事業煎茶還倚藤。一夕相思減明月，百年滋味話深燈。清涼未捨人天果，此是禪機第幾乘。

可羨坡涪兩謫仙，相攜小德小斜川。生兒幸免雍通拙，編集還期劉白傳。衣鉢窮工誤來者，燈窗鄰近夢何年。殘生畏聽傷神語，聊寄新詩一囅然。

惘惘寄石禪

惘惘經過意未甘，槐陰門巷舊宣南。從來大好應大怪，所見不生良不談。獨旦敢辭知日罪，亡羊未悟挾書憨。逡巡待共濡需盡，珍重涼宵對一龕。

湖齋坐雨

隱几青山時有無，捲簾終日對跳珠。瀑聲穿竹到深枕，雨氣逼花香半湖。剥啄惟應書遠至，宫商不斷鳥相呼。欲傳歸客沉冥意，寫寄南堂水墨圖。

次韻病老樟亭

納納乾坤著此亭，細書深刻記初成。寒山落葉今可掃，獨樹畸人來與盟。茅把遮頭謀已慤，風枝動日世何驚。便須攜枕卧長夏，一任浮雲流太清。

愔仲年來酒量稍減感贈一首

海竭天荒意未灰，芳樽漸淺足低徊。奮豪精銳猶摧賊，絶代悲涼自惜才。何事牽懷迴斷夢，記同忍淚酌恩杯。等閒寧解吞江渴，待脯鯨鲵製膾材。

次韻復園

知君仍世不忘僧，生活清涼得未曾。微息周流玉池水，定心起倒剡溪藤。寄來江艇千峰色，涼入湖窗一穗燈。百輩滔滔浪淘盡，故山安隱白牛乘。

贈盧鴻滄庚申

皺面觀河十七年，相逢一笑故依然。人天長者稱流水，文字遺民託鈍禪。未懺多生蔬筍氣，那知許事蛤蜊前。與君更結連牆約，拄杖南屏落照邊。

自辛亥八月乘京漢車南下今歲四月復由此路北上感賦

口銜石闕腹車輪，衣上重沾京漢塵。鶉首十年仍此醉，雞聲獨夜對何人。滔天終有還清日，誓水難酬未死身。山色憑河青到眼，太行何意尚嶙峋。

與愔仲飲水閣

明眼荷衣是水鄉，秋深花木尚昌昌。織蟲聲急曾何慕，聽雨心平暫得涼。塔外明虹生指顧，林間新月隱微茫。相看飛動平生意，消得沉冥半日觴。

同苕雪游南山别後寄此并簡浪公

與君攜手入南山，得意青紅杳靄間。石磴坐談齊物論，松風涼屬片時閒。茶甘僧院嘗泉遍，衣濕煙嵐帶雨還。此去應過浪公宿，剪燈尊酒話開顔。

寄懷鞏庵清華園

簾深氈擁入嚴霜，一夕懷人古月堂。散步長廊多落葉，挾書講舍易斜陽。園中水木憑誰記，别後鬚髯應更長。細數歡悰已陳跡，問君何寄慰蕭涼。

腐儒生計破天慳，行樂端能出冷閒。酒渴盤空煮秋菊，燈殘風吼畫寒山。絶憐一載同形影，似與孤雲共往還。擾擾京華冠蓋盡，不須樵悴損離顔。

次韻石禪

護鉢南來命一絲，紛紛趁衆豈能移。助垣無用資山鬼，對客何心拭涕洟。蟲沙猿鶴各成就，凡聖龍蛇皆住持。棲皇人海一迴首，流浪滄溟空所期。

夢中至某寺醒記以詩

寺門長帶碧雲開，過雨松花欲掩苔。江上峰青人不見，石頭路滑我重來。依然花笑曾相識，微覺經聲未淨哀。貪近危欄憑夜色，打崖足底海潮迴。

次韻愔仲同年元旦試筆辛酉

門對南山寳鏡懸，焚香心耿一鑪煙。湘纍極目傷千里，幕府吞聲忍十年。柏葉樽前還獻歲，梅花枝底忽逢天。遺民猶戴王正月，比戶春聲笑語闐。

愔仲同年獨游湖上園寄示二律次韻寄懷

海棠吹雪送餘寒，日日風沙怯倚欄。客舍夢過三月暮，帝城花負十年看。遣春如此寧無恨，縱酒何人惜未殘。卻枉尺書詩句好，寫愁猶得暫愁寬。

遥憶湖園獨破苔，殘春如夢靜池臺。冬郎易得芳時恨，昭諫猶淹記室才。雲過龍鸞聊寫影，風高燕雀漫相猜。花邊紺鬢低吟處，一片飄紅可得迴。

詠史二首

晉公早許濟時才，少主恩緣數世來。跋扈強藩能駕馭，艱難天憲復昭回。六年行意身何憾，萬死投荒世可哀。莫誚平泉猶未達，我心陵谷尚難灰。

孤臣頭白醉鈞天，蓮炬金杯照夜筵。問答玉音猶在耳，淒迷春夢已如煙。肆奸檜賊空遺臭，僭號昌奴豈自全。二十年來家國事，傷心成就一胡銓。

登天目山望雲海

山僧茶飯家常事，過客驚人句欲攜。出壁糾枝兼石大，裹身龍氣壓天低。泉飛寒灑秋衣濕，鐘落初分咫尺迷。離合神光時一見，群真端冕半身齊。

觀瀑亭

百丈飛泉挂一亭，巖欄危坐俯冥冥。松身獨表諸天白，石氣寒嘘太古青。澗草無心來鳥啄，梵潮如夢起龍腥。元壇真宰愁何事，滃湧爐香會百靈。

十九日上分經臺

名山遺蹟表蕭梁，開卷猶疑貝葉香。口偈瀾翻原了了，人寰霧合自茫茫。孤生拳竹初宜杖，悲誦殘僧已穴牀。如此登高應不負，分經臺上展重陽。

蘇庵以予詩稿付刊感賦

捲地秋風沸砌蟲，煎愁那復計窮工。還留一集鳴殘世，何異微雲滓太空。弾遇知音原可廢，恨當銷骨尚難窮。飽蟫覆瓿渾閒事，負國餘生罪已叢。

過沈庵庵師故宅

殘雪瑩然天憗遺，淒風門館再來時。十年噩夢何曾寤，一往幽憂欲付誰。道廣可知心獨苦，意多翻促病難爲。博通奇字惟忠孝，莫漫悠悠費誄辭。

落葉和聞賓門

瑟瑟西風獨閉關，平林一夕損霜顔。秋魂未冷冬青樹，畫筆空存淺絳山。楚澤芳心紛自警，燕臺倦客幾時還。退之驚起汍瀾夜，飛轍青冥未許攀。

碧怨無情尚有情，哀蟬從此悟浮生。歸根轉緑非身待，託命題紅抵目成。曾見蔥蘢原不悔，相逢摇落亦堪驚。歸來背枕寒燈夢，猶誤巴山夜雨聲。

白秋海棠

通明玉殿望沉沉，猶有孤花照夕陰。風露可添惟素淚，胭脂難畫是秋心。雲羅重疊衣成縞，月地淒迷院更深。春睡幾時驚夢斷，不堪還續斷腸吟。

題王景略貨畚圖

少賤多能只自供，風塵作苦異疏慵。卿才豈與姦雄並，貴值還驚老父逢。漫笑耕田興白水，從來織席有真龍。天人一例悲屯晦，出手猶堪貫蝨胸。

幽居

運水搬柴自給供，山中樂事少人逢。偶先睡起鳥聲靜，獨見開時花意濃。雲氣難消當戶嶂，龍姿最愛倚廊松。年來真識幽居味，洗盡凡心夜半鐘。

挽曹君直

君遣言以朝服殮，示不忘君；以衰麻入棺，恨未得終事太夫人。始予與君校録內閣書籍，多共朝夕，以君方從某爲校勘之學，未深談也。國變後，君大節不苟，志氣彌属，始愧相知不盡，而某美新勸進，名節「掃地」，師固不必賢於弟子。鳴呼。豈僅不賢而已哉。

校書東觀共昏晨，謂是騊駼一輩人。豈意波流沉一世，始知抗激有孤臣。失君交臂吾何闇，噀血呼天跡已陳。未了男兒忠孝事，蓋棺遺語劇酸辛。

寄高穎生

北征何叟渺雙魚，歲晚君還反舊居。多難故應聲一概，傷離且願立斯須。亦知咫尺慳相見，猶勝迢遥苦寄書。凍入湘絃燈影炧，半窗殘月渺愁予。

人日

可憐明日逢人日，誰説今年勝去年。聞道梅花滿山寺，只親爐火怯吴棉。春盤強酒知衰近，倦榻抛書與恨牽。惟有庭前數叢竹，不關晴雪故依然。

大雷雨坐湖廬同愔仲作

鬱鬱重雲挾海鋪，驚風不斷蹙跳珠。横空盡化魚龍氣，咫尺堆成灔澦圖。心事百年勞洗滌，乾坤何處有焦枯。濕廊茗坐延餘爽，初識神功有若無。

同惜仲夜話

白月能知悄悄心，萬端一淚去來今。廊通荷氣驚涼早，樹掩池光受影深。小語可禁迴斷夢，忘機聊得繼孤吟。沸階蟲響繁如雨，採露秋園跡已沉。

憶舍利殿

天人供養妙香凝，寶殿莊嚴得未曾。拜起清晨圍衲子，趺跏深夜影龕燈。此間真得安心法，世外初逢解事僧。别後神魂時一到，暫能藥我思騰騰。

四月返湖廬

平生幽夢尚依依，不待他年事已非。繞砌猶爭新竹長，辭枝空對落花飛。湖山信美宜爲薦，鷗鳥寥翔可有機。從此飄蓬任天地，小人無母尚何歸。

送何庚生老人之葬路經安巢花盛開望見五峰草堂感賦寄愔仲天津

行近青山憶故人，五峰雲外舊嶙峋。我來已似辭枝絮，君去仍淹故國春。無主花開偏爛漫，多愁酒次易逡巡。此生不到人間世，豈少他年一聚塵。

和強志

友愛温公及二方，暮年兄弟意彌長。待完身外無窮事，要惜當前一日光。學易端推正則邃，説詩深覺子由強。同心同苦遺同瘦，聊可相酬晚菊觴。

題周子潔葬徐俟齋啟

窮儒溝壑渾常事，千古人傳葬俟齋。子潔書增吾黨重，南枝字抵一錢佳。須知宇宙斯人責，何況平生死友埋。分內都忘風義重，眼前孰與證孤懷。

題冒巢民先生小像爲其十二世孫鶴亭作

早識公孫廿載前，今披遺像一潸然。微知憂瘁侵高致，猶有林泉度厄年。鉤黨玉瑛偏並世，生祠委鬼欲彌天。祲氛不隕秋霜烈，皜皜風期若可傳。

與青虬子話山游之樂

閒話清游意氣濃，隨身一劍識孤蹤。霞邊秋色江村柳，雨後晨光嶽寺松。良友寄書兼茗至，古碑捫字忽雲封。歸來偃卧城笳夕，猶誤僧樓夜半鐘。

淚擬義山

萬幻猶餘淚是真，輕弾能濕大千塵。不辭見骨酬天地，信有吞聲到鬼神。文叔同仇惟素枕，冬郎知己賸紅巾。桃花如血春如海，夢裏西臺不見人。

乙丑二月赴行在所寓浪公齋中海棠二盆盛開

絶豔相逢感鬢華，小窗低幔護風沙。晚妝倭墮驚奇夜，曉夢紛紜散綺霞。正使滔滔移節序，何妨定定住天涯。歌唇銜雨平生恨，影靜心蘇倚此花。

春盡日薔薇花下作

碧樹人家往往深，殘紅一架恨難任。單衣時節寒仍戀，絶世芳菲夢一尋。浩渺波流沉素鯉，氤氲朝夕换鳴禽。不須極目愁煙雨，占斷江南是緑陰。

寄懷君適頃波

伴愁絡緯一秋啼，老徑寒蕪望欲迷。敗紙鳴窗風獵獵，濕螢緣竹雨淒淒。勞生留味餘燈幌，涼訊牽懷賸菊畦。剪燭論詩沉舊夢，何時二妙手重攜。

宿河坪丙舍

眼冷家山合斷魂，遺黎未盡是天恩。蓬窗影與寒燈靜，雪夜心同濁酒温。訪舊殘僧驚已化，破愁故侣肯相存。歸來慟哭松楸下，猶作人生幸事論。

一日

一日應知百歲情，睡前茶味不勝清。心寒未滅餘燈影，愁斷仍迴挾雨聲。江漢零丁終不死，文山忠孝太勞生。才非往哲時加蹇，惝惘蹉跎只自驚。

書憤

輕易前賢説陸沉，向來憂患豈爲深。孔無尤怨真強項，佛出人天是苦心。欲語無騶端可啞，得書遮眼未妨淫。淪胥坐視稽天浸，何用偷生更惜陰。

問散原先生疾

違天忍事百堪死，一笑仍回冰雪容。共語言緣無片石，與天地畢有孤松。出門儻羨彌明逝，危坐應悲叔夜慵。禦鬼南山終戰勝，靈禽枝上夢曾逢。

九日海西庵訪梁節庵師讀書處

孤臣淚蝕一方苔，堦下海棠今不開。映日窗光穿几榻，藏山詩筆拂塵埃。讀書肯負當年意，换世餘供後死哀。出倚天風接洶湧，還容片石作西臺。

感憤

今日猶爲國有儒，奄奄氣息李曹無。薰天時見苓通帝，抱義真傷咫尺孤。孟博探湯寧顧族，偉卿入鑊早忘軀。欲奢持狹由來事，空奉彊華赤伏符。

梅泉五十初度有詩及後山簡齋自抒身世之感屬和

深吸西江得我師，二陳鬱鬱各嶔崎。玉成古有寒無價，行意今餘筆可持。亂世崢嶸元不負，多才潦倒便能奇。男兒窮厄誰輕料，正及前賢寖盛時。

題馮君木逃空圖

一笑人間萬劫忙，虛空能住更無鄉。神焦鬼爛無逃處，虎倒龍顛亦道場。觀世未妨千睥睨，安心不斷百思量。畫師能會忘言意，足底山河入混茫。

戊辰除夕

春聲比戶隱闐闐，猶有殘黎共歲年。寥落心情疑我喪，崢嶸憂患付唐捐。寒花對酒愁孤絶，斷雁呼雲路幾千。廿載涕痕湔不去，縞窗曙色若爲憐。

寄治薌

奮翮猶當惜此才，蕭然行鉢晚堪哀。已拚舊事浮雲散，真覺中年萬恨來。孑影攜依憐小德，斷腸傳寫欠阿灰。尋山舊約休頻誤，準擬相逢花正開。

河坪上塚

獨來雲氣益淒其，孤憤惟應地下知。跬步灰心猶忍事，殘生求志恐無期。霜乾野草回榮易，風蓄寒松欲靜遲。水遠山重更回首，魂傷眼冷不多時。

黄州江干旅夜

崩岸村移感舊經，荒江獨夜酒微醒。萬端空後觀憂患，結念孤時贅影形。霜氣穿茅燈颭颭，角聲挾浪月冥冥。天親回首餘抔土，陌路逢人淚自零。

高樓

高樓長夜破淒迷，風偃長林一向低。動海霞光侵落月，連天蜩嘒亂鳴雞。流金氣候今日昨，隱几生涯東院西。康濟自家身亦可，何緣洗耳萬方啼。

殘暑

殘暑稽留忘主賓，追涼永夜坐逡巡。風悲微覺天地肅，月白孤餘肝膽新。漠漠殘香迴細篆，沉沉暗水起微鱗。此身那得同溝斷，任轉陵遷谷變辰。

湖夜

水擊微風露洗林，閒廊舊夢已銷沉。重經踏月陰陰地，幾損扶天悄悄心。扣石拚同如意碎，瘗書未信井函深。畸零蟣蝨猶難擬，愁影朝朝費照臨。

九日焦山登高同公渚作寄君適廬山

穿上煙蘿拾墮樵，連江寒籟起蕭蕭。已先霜木驚摇落，暫狎風鷹共泬寥。寄遠恨無書付雁，澆愁難倚酒盈瓢。斷崖何與人間世，濺蝕潮痕永不銷。

奉和散原先生二首

狼狽沉綿二十秋，忽驚傅翮落巖幽。温燖積雪千峰底，刻畫窮山二鳥囚。黑夜熊啼通謦欬，晴天木甲散鋋矛。此身何得同溝斷，化石當前恨即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