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远日》第二章(上)

新的一天开始了。

对庄稼人来说,新的一天也就是今天和昨天的区别,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和意义可言,田间的劳作是连贯性的,春播依然在进行。有句非常形象的话,形容庄稼人是“脸朝黄土背朝天”。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在地里干活,这也印证了今天与昨天的关系,不过是在重复先前的劳作而已,少有那种不同以往的新的含义。

然而,新的一天对肖挺来说,意义却是十分重大,他将用劳动改变自己,同时改写着自己的经历。以前在学生时期的学农活动,只是在体验生活和实践生活,而现在,他已经走进了生活和融入了生活,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从今天起,他就告别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成了一个真正的自食其力的人了,在现实的生活道路上,正在书写着人生轨迹的全新的一页。

照例,王静江队长一早就在挨家挨户地分派着一天的活计。

对一个生产队长来说,分派活计是一项十分繁琐的工作,全队的劳力要做到各尽所能,各有所用,队长的心里全都要一清二楚。此外他还要考虑临时出现的一些情况,比如缺员、身体状况等因素,全队一百多劳力,男男女女,强弱不等,要做到统筹安排,合理分派,实属不易。队长的工作有很多,劳力分派无疑是很吃重的一项,队里每天的情况都不一样,全队的人都在看着你这个队长如何去安排。分派活计的工作犹如是在排兵布阵,干不好的话,就证明了你不能胜任队长的职务,那就只好走人了事,该换其他的人去当队长了。

王静江干队长已经有十多年了,在这方面可谓是经验丰富,考虑周密,分派合理。就是这样,他也不敢掉以轻心,每天晚饭后,他总是要去每户人家问问,摸摸底,打探一番,在熟悉了各种情况后,才能全盘考虑次日的活计和安排。他曾经为此特别叮嘱王凯和庆旺等人,要求他们碰到一些他不知晓的情况和变化,一定要随时向他反映,以便作出及时和必要的调整。十几年下来,王村北队的活计和劳力分派做得很好,大伙心平气顺,几乎从来不曾为此事闹过心,静江队长由此受到了人们的交口称赞。

肖挺上午的活是甩秧把,他还没弄清楚甩秧把是怎么回事,王静江就匆匆去了下一户人家。早饭后,有一些人家还没有洗好碗筷,就听村里响起了一阵阵出工的哨响,哨响如同战斗中杀向敌阵的冲锋号,人们就着连续不断的哨声,纷纷走出家门,朝中心圩田走去。

到了打谷场边,人们分成两拨,一拨人去了秧田,更多人去往更远处的大田。在乡间小路上,大家有说有笑,就象是去赶集似的开心,没有一丝沉闷。

肖挺走在去大田的人们中间,许多人都挥着手臂向他打起了招呼,还有人朝他大声喊叫着:“哎,知识青年,给咱讲讲城里的事情。” “哟,穿着朴素,象咱庄稼人的样子。”  “喂,小伙子,干活怕不怕呀?” 他的情绪被感染了,他深深地感受到了他们的朴实、热情和关心,他为自己能跟他们一起干活而高兴。他笑着,同时不停地挥手,回应着人们的好奇和热忱。他觉得很快乐,是一种以往少有体验的快乐,在这块陌生的土地上,他被大家所关注,更被大家所关心,他受到感动,感到抚慰,他的情感同人们交融在了一起。

大田一块一块地紧紧相连,整整齐齐,大小相等,每块田大约有五十来米宽,百十来米长,田里都灌上了水。透过薄薄的水层,可以清晰地看到水中的泥土平整,泛着油黑色,相当滋润肥沃。上好的土质能促使庄稼良好生长,是农民的命根,是丰产的保障。面对不见一丝波纹的大块大块的水田,庄稼人的心里是激动的,他们渴望播种、耕耘和收获,他们将全身心地投入到辛勤的劳动中去,并期待着土地回报给他们一份丰厚的馈赠。

在几条极其狭窄的田埂上,人们脱掉了鞋子,卷起了裤腿,站成了一长溜一长溜,当秧苗挑来后,他们就会下到田里,有序地散开、站位,准备插秧了。四月的天气,面对冰冷彻骨的泥水,没有一个人皱眉,没有一个人哆嗦,只有热情和说笑。这样的场景,使肖挺见了深有感触,他从中感受到了庄稼人劳作的辛勤,同时更感受到了庄稼人不怕苦不怕累的可贵精神,他为这种精神而赞叹不已,他把这看作是对自己最好的教育,也是最好的鞭策和激励。

跟肖挺站在同一条田埂上的,是一位身材略为丰盈,长着一张鹅蛋脸的俊俏的姑娘,她走向肖挺,自我介绍起来:“我叫王妮,今年十八岁,我能叫你肖挺哥吗?”

“可以啊,我就喜欢你这么叫我,你也是甩秧把的吗?” 他笑着问她。

“可不,你没甩过秧把,队长说让我来教你。”

从王妮的介绍里,肖挺清楚了甩秧把是怎么一回事了。人们在田里分开站位,秧苗卸在田埂上,甩秧把的人将其分成小把,一把一把地扔到他们身后的田里,以便他们再细分成几棵栽种,在田埂上抛扔秧苗的动作就叫作甩秧把。

两人正说着话,秧苗挑来了,打头挑担的人是庆旺,他卸下担子,对王妮和肖挺开起了玩笑,他故作神秘地说:“你们说啥来着?算上我一个,也给我说道说道。”

王妮朝他一瞪眼说:“庆旺哥,我是在教他甩秧把哩,是队长特意嘱咐的,咋的,你也想来参和?”

听了王妮的话,庆旺笑着说:“算了算了,这活我干不了,我还是去挑我的秧苗吧。”

卸完秧苗,他又对王妮说:“你可要照顾好我这位肖老弟,他今天可是头一回下地干活哟。”

还没等王妮说话,肖挺就说:“庆旺哥,以前我们学过农,干过农活。”

“干过农活?你甩过秧把吗?” 王妮问他。

“秧把倒是没甩过。” 肖挺说:“不过听你一讲,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

王妮噘着嘴说:“那好,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个甩法。”

庆旺听了,忙对肖挺说:“哎,老弟,谦虚点,别看妮子岁数不大,她可是甩秧把的好手,不然队长也不会让她来教你了。”

王妮开心地笑了,她拍了拍肖挺的肩膀,得意地说:“听听,还是庆旺大哥说话中听,咋样,肖哥,学着点吧。”

肖挺用手拍了下脑门,笑着说:“得,刚才算我没说,庆旺都夸你是把好手,我只有甘拜下风了。”

这一下王妮更开心了,她“咯咯”地笑个不停。只见她一边笑,一边分着秧苗,手势十分麻利,转眼间,整块整块的秧苗被分理成了十几把。她拿起一把,随手朝远处的田里扔去,肖挺还没看清楚她的动作,就见那把秧苗如离弦之箭般地飞了出去,准确地扔在了一个栽秧人的后面。紧跟着,一把一把的秧苗从王妮手上飞出,全都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好几个人的后面,人们伸手拿上,栽种了起来。

肖挺原以为甩秧把是个简单的活儿,看了王妮的甩法,他明白那是有难度的事了,因为王妮扔出的秧把不但准确,而且抛物线很低,秧把落下是斜插进水里的,水花不大,对周边的人影响很小。这样的抛扔法可不是三招两招就能学会的,他开始有些担心起来了。他拿起了一个秧把,见王妮正在注视他,于是他定了定神,瞄准了田里的一个妇女,将手里的秧把扔了出去。

秧把成一条较高的抛物线朝前飞去,由于重力关系,当动能微弱时,带土的秧把近乎于垂直落下,“扑通”一声掉进水里,秧把不是落在先前瞄准的那位妇女身后,而是落在了她的边上,就见一股较大的水花朝她扑去,溅得她小半个身子都湿了。

妇女“哎哟”一声直起了腰,对着王妮吼叫了起来:“妮子,你是咋搞得,存心跟我过不去吗?”

王妮急的指着肖挺大叫着:“婶,是、是他扔的,不是我。”

妇女对肖挺喊道:“小子,你悠着点,劲别使得太大,不然我们可就遭殃了。”

肖挺吓得一个劲地赔不是:“婶,对不起,对不起……。”

王妮走过来对他说:“瞧你,刚才还嘴硬,这下好,玩砸了吧。”

肖挺皱起了眉头说:“不行不行。好家伙,不干不知道,一干才领教,没

想到秧把还真的不好甩。”

王妮开始教起他来,她说:“你那个方法不对,秧把不能甩到人的边上,要扔到她身后去。你和她之间的一条线要稍稍倾斜,你要站在她前面一点,秧把落在身后,水往后溅,后面没人,溅不着。扔秧把时,靠手腕发力,一定要斜着甩出去,那样入水的角度就比较小。刚才你扔出去的秧把是垂直落下的,炸弹似的,一溅一大片,谁能躲得过?”

她接连甩出了几个秧把后,又仔细对他讲了两腿站立的位置及手臂的如何摆动,而后说:“你先挑没人的地方试试手,体会一下。”

肖挺手里捧着一些秧把,走到稍远的地方,边想象着王妮的动作,边像她那样,朝田里没人的地方扔了起来。他每扔一个都要琢磨一下,还要时不时地观察和模仿一下王妮的动作,就这样接连扔出了数十个秧把。在最后两个扔出时,他点点头,看来是有一些心得了。

王妮把他叫过来,对他说:“咋样,有点感觉了吧?” 她见肖挺笑而不答,于是问他:“敢不敢对着人身后近点的地方扔给我看看?”

肖挺拿起了一个秧把,瞄准了近处一个人,在站好了与她的位置后,转了几下手腕,吸了一口气后,将那把秧苗斜斜地扔了出去。秧把在空中的抛物线不算太高,飞行距离也不长,稍稍斜插着落进了水里,声响不大,水花没溅起多少。田里有几个人直起身子在观看,见此情景,都鼓起掌来。

他有些兴奋,脸都红了。

王妮夸赞他说:“哎,肖哥,还别说,你学的真快,比我第一次甩秧把那会儿要好多了,就这样扔。不过,你先扔近的地方,多练练,远的交给我。”

他有所领会,在接下来的甩秧把中,虽然准头还有点问题,手法也不很熟练,但因站位正确,几乎没有出现先前溅人一身泥水的现象。

在后面的甩秧把过程中,他边干活,边理了下思路。起先是他小瞧了甩秧把这活,认为简单容易,而自己甩出的秧把却溅了别人一身泥水。通过王妮的指点,逐渐掌握到了一些要领,扔出去的秧把也渐渐开始变得有些得心应手了。同时他还得到了一个启示,事物的发展总是有其一定的规律,只有熟知并掌握了规律,才能做到从容应对,正确处理。他不由得想到,农村是个大课堂,甩秧把就是给自己上了第一堂课。

王村北面的堤岸下有个很大的圆形粪坑,直径将近八九米,深度大约有四米,因为是队里唯一的粪坑,当初在开挖时,有意把它挖成了如此之大。七十年代初,农村虽然有化肥供应,但像王村如此贫穷的地方,种庄稼使用化肥实在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人们只听说化肥是个好东西,能有效提高农作物的产量,无奈兜里没钱,无力购买,只能断了使用化肥的念想,庄稼地里浇灌的依然是单一的粪肥。王村没用上化肥,王村的人却知道,化肥拔地气,有板结土壤的不良作用。粪肥是有机肥料,其有机物质能使土地更加滋润,更加肥沃。使用粪肥的土壤,给庄稼的生长提供了最大的营养成分,保证了收成的丰硕,农民把这一类土地统称为“熟地”。俗话说“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所谓熟地的意思,就是在这类地里无论种上何种农作物,都能得到很好的收获,由此可见肥料对庄稼的影响,有其独特的最为关键的作用。

种田需要施肥,挑肥也就成了队里经常的活计,特别是在春耕播种季节,施肥尤其频繁。下午给大田施肥,静江队长派肖挺去打粪,于是他离开了秧田,肩扛着一把好几米长的粪勺,来到了粪坑边上。

庆旺挑着空粪桶走上前来,笑嘻嘻地问他:“肖老弟,秀才的手不拿笔,提着个大粪勺,有何感想?”

肖挺答道:“庆旺大哥,社会上说读书无用,那话邪门,可以不听,但对我来说,当下最重要的就是扎根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这不,” 他舀起了一勺粪倒进桶里,接着说:“干活就是接受再教育最好的实践。”

“好,觉悟挺高,干劲也不错。” 庆旺夸他,接着却说:“就是不知大粪的气味,你闻了受得了吗?”

粪坑里的粪便受到搅动,气味的确更加难闻。肖挺在学农时也闻到过这种气味,同时他又想到沪上有些管理不好的公共厕所里,那股刺鼻的尿臭味,比起大粪的臭味来,其实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不敢提起那些厕所,怕有损大城市的形象,便说道:“大粪的气味难闻不假,但却是庄稼的宝贝,能忍则忍呗。不过粪便中有几种有毒气体,如甲烷、氨气等,对人体不利,过量吸入会中毒,甚至能致人死亡。”

听他这么一说,庆旺反倒有些担心了,他问他:“照你这么讲,咱们每天都要接触这些有毒气体,身体不就全坏了吗?”

“那也不尽然。旷野之中,空气流动快,气体挥发也快,不会积累。再说人体有抵抗和排毒的作用,一般来讲没有问题。” 肖挺说:“不过小孩一定要注意,最好离一些有害的气体远一点。”

庆旺朝他竖起了大拇指,称赞说:“不愧是大城市里来的知识青年,懂得的东西就是多。老弟,跟你聊聊,长进。”

他挑着担子刚离开,后面挑粪的人随即接上来了。肖挺抖擞起精神,不停地重复舀起和倾倒的动作,一点都不敢耽搁。

打粪的活并不轻松,在约两三米高低的距离之内,粪勺一个劲地上下提溜,没有较强的臂力,几乎难以胜任。好在他锻炼过身体,还着重练过手臂的肌肉,提溜粪勺与当初提拉百来斤重的杠铃相比,只能算是个小玩意。虽然他上午甩秧把,也是个玩手臂的活,此时他非但没感到吃力,还显得非常轻松和自如,看来王队长这两个活分派的都还不错,起到了人尽其能的作用。

王静江手里拿着个小本子,不时地在上面记着什么,他一会儿去撒粪的田里弯腰察看,一会儿又去栽秧的田里跟人聊聊,有一段时间还下了秧田,同大伙一起栽起秧来。他用手比量着秧苗的株距、根数和出水的高度以及水的深浅等等,他把这些全都记在了那个小本子上。

下午出工已经有两个多小时了,静江队长来到了粪坑边,他抬头看了看天,对挑粪的人说:“大伙休息一会吧。”

他走到粪坑边上,朝坑里打量了两眼,肖挺知道那是在查看坑里的存量。他放下了粪勺,两手上上下下地挥动了几下。

王静江关切地问他:“累了吗?”

“不累,挥挥手,算是放松一下吧。” 肖挺回答,他说:“王叔,我有点奇怪,粪打完了,从哪里补充呢?”

王静江说:“有两个来源可以补充,一是各家各户都有茅厕,人粪和猪粪交给队里,队里再根据数量计算工分。另外,我们队在省城包了一个公厕,公厕地处闹市城区,人多量大,粪便积蓄非常可观。省城离村里只有六七十里地,队里的船每月去拉两次,挺方便。”

肖挺又问:“城里没有粪便处理的地方?”

静江队长点点头说:“小肖,你算是把我给问住了,城里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我想省城不同上海,可能没有处理设施。据我所知,周边的村庄在城里都包有公厕,和我们一样,每月都有船或别的什么运载工具去城里拉粪。”

肖挺听了他的话,就此消除了心里的疑问,对他说:“先前我还担心存量问题,看来这是有保障的,那就好,咱们不用为肥料去发愁了。”

“那是自然,肥料没有来源,就甭想种什么庄稼了。化肥我们暂时还买不起,现在就全指望着粪肥了,别看粪肥又臭又脏,可这是咱庄稼人活命的宝贝,化肥还不定能和它相比哩。”王静江笑着说。

静江队长的几句话,使肖挺深刻感悟到了肥料对农民的意义和对农作物的作用。城里人人见了恶心,掩鼻而唯恐避之不及的人体排泄物,在农村就是真正的宝物,这两种认识是极大的反差,只有真正融入了这块土地,才会有如此的体会和认识。他惊叹土地的神奇和魅力,而这神奇而又充满魅力的土地,倘若缺少了肥料的滋润,就会变得贫瘠和荒芜,难以养活耕耘它的人们。在这新的一天的劳作中,认识了肥料的意义和作用,明白了土地的可爱和伟大,使肖挺犹如上了一堂新课,那是在学校的课堂上根本体会不到的,既具体,又很生动,是一种全新的领悟。

休息快结束了,庆旺对肖挺说:“老弟,咱俩换个活干,你来挑担,我来打粪,你看咋样?”

王静江听了,忙对庆旺说:“别咯着他,他以前没挑过担。”

“没事,队长。看架势,他过去肯定锻炼过身体,不然从早上到现在,咋就不显疲劳,干得还挺顺溜。”

王静江问肖挺:“能试试挑担吗?”

肖挺估摸着一担粪也就百十来斤左右,这重量对他来说应该不是问题,于是他说:“应该没问题吧。”

王静江说:“虽说挑担对你来讲还为时过早,不过现在试试也行。” 他转而对庆旺说:“他要是吃力,你马上给他换过来。”

庆旺向他保证:“你尽管放心,我会时刻盯着他,不对劲的话,立马让他位归原处。”

他打完粪,见肖挺挑起担子,便叮嘱他说:“不要着急,走慢一点,要看着脚下的路,注意别崴了脚。”

肖挺学农时也挑过一回担子,那是静止的,没有行走,但那一次的挑担,使他难以忘怀。

当时上海的年轻人在锻练身体的同时,又兴起了一股摔跤风,公园的草地上,经常可见人们围起一个个人圈,踮脚拔脖地观看摔跤比试,看到精彩处,掌声和喝彩声连连不断。那时社会上提倡文攻武卫,所谓的“文攻武卫”,顾名思义,就是非暴力攻击和暴力还击,这就埋下了恶斗的祸根,社会上的打斗之事由此而层出不穷。大大小小的打斗,既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有乱七八糟的借口,混乱不堪,难以厘清。虽然如此,却不大听说有因摔跤比试而引发起殴打的。究其原因,从另一种意义上说,摔跤比试也可算是比武切磋。与一般的打打闹闹有所不同,但凡沾上比试和切磋之类的武学之道,自然也就沾上了个“义”字,义字当先,就不能胡来了。就是在好斗的那会儿,也没见有人在公园摔跤时胡作非为,胡乱打斗。一团和气的情况在当时实属不易,其中大约就是武学中的“义”字在起作用了。

肖挺练过摔跤,技艺还挺不错,他练摔跤当然不是为了打斗,而是强身和防身。为什么要防身?因为社会上殴斗的现象比比皆是,有时什么原因也不为,只是多看了人一眼或说了句别人不爱听的话,就会招来一顿穷凶极恶般的拳脚。许多人的思想都扭曲了,火气也挺冲,为了防止此类人对自己无理动粗,有理智的青年人,在强身的同时练练摔跤,对此也还是可以理解的,这反倒和那“武卫” 的意思有些相符了。

去郊区学农时,当地村子里的年轻人也想和学生们比试一下摔跤,双方比试来比试去,不是学生们赢了村民们输了,就是村民们赢了学生们输了。比试到最后,胜负终于见分晓了,村里最强的那个人因技艺不行,败在了肖挺手下。学生的胜利,使那些年长学生的村里的年轻人感觉丢了面子,无地自容。为了找回颜面,他们思来想去,最后想到了自己的拿手绝活:挑担,他们要用挑担比试向同学们叫板。

当学生们被领进一个院子后,只见院子地上摆放着两个当地人用来搁床板用的大石块,石块用水泥浇注,长方形,十分齐整,上面扎了绳索,一根扁担把它们串连在了一起。见学生们有些纳闷,村里的年轻人中有个身材结实的人站出来说话了,只听他说:“同学们,摔跤输给了你们,没的说,现在还想和你们比试一下力气。你们当中有谁能挑起这两个石块,我们心服口服,以后在你们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怎么样,谁敢来应战?”

横躺着的两个石块一般大,像是一个模子浇注出来的,目测一下,高度约五十公分,宽度一米二十左右,厚度三十多公分。望着这两个实墩墩的大家伙,学生们心里都没底,大家皱着眉头,开始面面相觑起来。

肖挺问他:“两个石块有多重?”

“不重,我挑给你们看。” 年轻人说着话,他挑起了石块,腰板笔直地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显得很轻松,大气都不喘一口。

学生们见了,纷纷欲试。马上就有一位同学上前,躬腰搭背,搭上扁担,一使劲想站起来,不料两个石块纹丝不动,反倒使那发力过猛的同学遭了记强劲的反弹,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两手撑地,爬不起来,嘴里直劲地哼哼,边上观看的学生们惊得目瞪口呆。

村里的年轻人见状都哈哈大笑起来,有人笑得咧开大嘴前俯后仰不停晃动,有人笑得抱着胸口蹲在地上连连咳嗽,还有人笑得佝偻腰背左右两边摇来晃去。学生们全都眨巴着两眼,愣愣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狂笑。当时的场面非常奇特,不知情的人进院乍一看,还以为两边的人都发了神经病了。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后,笑声好不容易消停些了,那个挑担的年轻人对学生们说话了,这回他的语气开始神气起来了:“哎,还有人敢来试试吗,啊?欢迎大家都上去试试,像这位同学一样,表演一下,捧个场,添个乐嘛。” 他指着还坐在地上哼哼的同学嘲讽说。

村里的年轻人“轰”地一下又笑开了。

就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肖挺分开了众人走到石块边,两边的人见情突然都不吭声了,人们全都紧张地注视着他。只见他担起扁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全身的力气不紧不慢地直腰,大伙的心也随之提了起来。可是石块还是在原地躺着,没有丝毫动弹。他又弯下腰,再次吸了一口气后,用左手撑着左腿,闷闷地哼了一声,腰终于挺直起来了,前面的那个石块一下子被全部提了起来,后面的石块一个角点在地上,微微晃动着。他想迈步,身体却根本不能动弹,整个人直挺挺的象一根竖起的木棒(绍兴方言称之为“僵棒”),又仿佛是被冰冻了似的,纹丝不动地杵在那里,可见石块的分量是十分沉重了。

人们见情都叫了起来:“放下,快放下。”

他“砰”地一声放下了担子,满脸通红,喘着粗气。那个身材结实的年轻人向同村的几个人看了看,然后走上前去拍着他的肩膀,这次改成夸奖的话语了:“肖同学,你真不简单,你知道两个石块有多重吗?四百二十斤哩。”

得知了石块的重量后,他回想着自己刚才狼狈的情景和这年轻人挑担行走时轻松的模样,禁不住暗暗咋舌。

打从那会儿起,村里的那帮年轻人和学生们又处在同一个起跑点上了。大家心里平衡,开开心心,和睦相处,直到学农活动顺利结束。

贫困地区的农田主要是靠人力耕作,挑担乃是一项很重要的农活,从播种到收获的整个过程几乎都离不开挑担。王村是圩区,除了在绵河里行船,可供行走的狭窄路面,简易的人力车和畜力车都难有用武之地。作为一个男劳力,肖挺知道自己总是要迈过挑担这一关的,现在庆旺要和他对换着干活,他也就不说二话,一口答应了下来。

挑着担子行走,在他还是头一遭,百十来斤重的一副担子,对他来说并不算是特别沉重。就在打粪的那两个多小时里,他看了好几个人挑担并仔细揣摩了一番,腰背如何挺法,两腿怎么迈步,扁担怎样换肩等,他心里基本上有了一些底。比如腰背的挺法,他原来以为担子上肩,背压得总是有点儿弯曲,可是见了庆旺和其他几个人挑担的姿势,他发现非但不见弯曲,而且还挺的非常笔直,那是什么原因呢?他仔细一想,似乎明白了其中的奥秘。原来人体成直立状,担子的重量直接从上端压到了下端,重心不偏移,力走的是一条直道,俗话说“寸木顶千斤”,这样的姿势显然是最省力了。腰背弯曲,重心就扭曲了,无形中上端吃重了许多,要把多出来的分量化解掉,上下两端就会出现两个着力点,时间一长,人就会感到格外吃力。他问庆旺,庆旺挺赞同他的想法,并且说就算是有人曲背,也是平时的习惯,不是挑担所为。庆旺还告诉他,有人通过挑担,甚至把原来有些弯曲的腰背都给挑直了,因此农村六十岁以内的男子少有弯腰曲背的现象。庆旺如此说法,局外人听起来可能有点不可思议,但肖挺亲眼所见,认为绝不是什么奇谈怪论,他看那几个挑粪的人个个腰背笔挺,健走如飞。在十分原始和简单的挑担农活里,同样蕴含着一定的科学道理,这使他的理解有了更深层次的提升。

他依样画葫芦般地把担子挑在肩上,而后小心迈步,跟在别人后面,走向大田。

因为是初次挑担行走,一百来斤重的担子挑在肩膀上很不习惯,他两手握着桶上的攀手,迈出的每一步都有点发飘,感觉是在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路,腰部的压力特别大,背也没完全挺起来。他想起了庆旺的话,背部弯曲不叫挑担,那叫背担,需要赶紧纠正,不然越背越累人。他竭力使腰背挺直起来,身体保持住平衡。他见别人换肩很轻松,头一低,担子就从右肩移到了左肩。当他觉得一边的肩膀疼痛,想学别人的姿势换到另一边时,一个踉跄,扁担差点儿从肩上滑落。他吓了一大跳,只好停下来,放下担子原地换肩,因此而被别人拉下了一大截。最让他小心翼翼的是走圩田里的土路,下雨天,泥巴路被人踩成了一串串脚窝,天晴时便成了一个个干硬的小坑,走在土路上稍有不慎,脚就给崴了。他格外小心,两眼紧盯着地面,尽量避开那些坑坑洼洼,挑平整的地方走。可是后面那些挑担的人全然没有顾虑,踩着小坑就超越了过去,他看了连连苦笑。

终于来到了大田边,一尺来宽的田埂更是让他胆战心惊,两边都是水的大田中间隆起的田埂,走在上面,如同走在悬空的独木桥上,似乎是两面不着边,眼睛紧盯着脚下,丝毫不敢朝边上打量。他屏息凝气,战战兢兢,抖抖颤颤,极其缓慢地走到了倒粪的木盆边,放下了担子,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推盆的那个叫二娃的年轻小伙子比肖挺大一岁,看上去人挺憨厚,但喜欢说笑话,他对肖挺说:“你刚才是在走钢丝啊,还好,没摔着,勉强算及格。”

“不好意思,见笑了。” 肖挺擦着额头上渗出的汗水,老老实实地回答说:“头一回挑担走这么窄的路,心里别提有多么紧张了。”

二娃说:“可不,习惯就好了。我第一次挑担还不如你呢,摔到大田里,闹了个嘴啃泥,大牙都被粪桶磕掉了一颗,你瞧,”

他张开嘴,肖挺见他果然少了一颗门牙,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大田里灌满了水,人们不能挑着担子在田里行走,必须先将粪肥倒在一个大木盆里,再推动木盆在田里转悠,才能泼撒均匀。圆形的木盆直径有两米多,能装下十几担粪肥。二娃帮肖挺倒完粪后,把木盆推离了田埂十来米。

有个看上去六十岁出头的矮个子老汉,他起先一声不吭地站在一边,此时扛着把较小的粪勺,下田走到盆边,抬脚就跨了进去,随即舀起一勺勺粪肥,朝田里泼撒了起来。

肖挺见他光着双脚站在粪水里,发黑的粪水没过了他的小腿肚,被惊得头皮发麻,他大声喊:“大、大爷,不能赤脚站在那里面,毒气会从下面往上攻心,要出大毛病的。”

老汉头也没回,边撒边说:“小子,别叫我大爷,村里老的少的全叫我王三叔,你也这样叫得了。” 撒出一勺粪后,他停下手,抬起一只脚来,大声说:“庄稼人没那许多金贵。你瞧仔细喽,样子不好看,可实在着呢,几十年过来了,好着呢,脚气都泡没啦。”

肖挺看他的脚上满是粪便,脚皮乌黑,枯树干似的,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正在推盆的二娃起哄道:“肖老弟,你要是脚气重,也站进去泡泡,臭对臭,以毒攻毒,管保立竿见影,立马起效,一次就好了一大半,那叫拔气,专治脚气哟。”

肖挺心里泛着恶心,他不想多停留,挑起空担就跑,后面传来了二娃的喊声:“哎,赶明儿叫队长也派你来撒粪,拔气喽。”

回到粪坑边上,庆旺问他:“累吗?不行咱俩再换过来?”

“不累,就是有点儿恶心。” 他说。

“恶心?咋回事,让臭气给熏坏啦?”

“臭气倒是没熏坏,只是见王三叔赤脚站在粪水里边,那个肮脏劲,想起来就叫人闹心。”

“就为这个?” 庆旺笑了起来,他说:“一块水田太大,只能用这个法子。队里就数王三叔撒肥是把好手,这活让他给包揽了。不过也没见他生过啥病呀,就是两只脚发臭发黑,那股气味,要一个多星期才能褪去。”

肖挺起先还有些担心王三叔的身体,听了庆旺的话,这才放下心来,他说:“没病就好,他岁数大,要注意点。”

庆旺不以为然地说:“别为他担心,他自个照顾自个,好着呢。”

肖挺问道:“王三叔单身一人?”

“王三叔嘛......。哎,算了,咱现在不聊那事,以后再说吧。” 他打断了话题,打满粪后对肖挺说:“不累就再挑会儿,别拉的太远,跟上点大伙儿。”

他不能因为恶心而就此撂挑。这回挑担,可不像刚才那般紧张,显得稳健了许多,走大田间的田埂也不再哆哆嗦嗦了,虽然速度不快,一条直线行走,稳稳当当就走到了盆边。

他放下担子,王三叔笑着夸他:“好小子,还真有能耐,居然又回来了,吓不倒,嗯,真不错。”

二娃说:“知识青年嘛,就是不一般,能文能武,身体好,脑子好,接受力忒快。”

“娃子,你到咱王村来插队,就真的不走啦?” 王三叔问他。

“真的不走了,王三叔,扎根了。” 肖挺回答他。

王三叔歪头想了一下说:“扎根?那就是说你还打算着在咱这里娶媳妇,永远不回城里了?”

肖挺刚要说话,二娃在一旁嚷嚷开了,他说:“娶啥子媳妇,媳妇是那样好娶的吗?王三叔,我是光棍,你也是光棍,说不定肖老弟他以后也是条光棍呢。唉,有句话咋讲来着?对了,叫'光棍对光棍,光落一身劲’,咱还是留着劲去干活得了。”

王三叔听了二娃的话,脸一沉,连连说:“不说了,不说了,快推,二娃,撒肥要紧。”

两人接着在田里忙开了。

肖挺挑着空担走在窄窄的田埂上,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二娃说媳妇不好娶,这话是什么意思?那光棍对光棍的话应该是句玩笑话,说此话时,怎不见他开心,那个“唉”字也唉的有气无力。王三叔听了二娃的话,脸色就不好,马上拉着他去撒肥。他又想起庆旺的话,问到王三叔单身的事,庆旺就有些迟疑,欲说又止后,立马就打断了他的话,那究竟又是什么原因呢?

他想到这里,不免有些分心,田埂很窄,走着走着,一脚踩到了最边上,边上的土被水浸的有些松软,重重一踩,土“哗” 地一声崩塌到了田里,他猝不及防,身子一晃动,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听“扑通”一声,连着担子一起狠狠摔在了大田里。大田水很浅,架不住他的身重和一股摔倒的劲力,他仰面朝天,半个人埋进了水中的土里,泥土和粪便沾满了全身。

周围的人见了,都放下了手中的活,朝这边张望,有几个人奔了过来。

他在田里憋着一口气,过了一会儿,总算回过神来了。他先将头抬了起来,头离开水面后,顺手在脸上抹了两把,这下更糟了,不知是被何种东西糊成了个五花脸。随后他张大嘴巴猛劲地吐吸了几口气后,这才弯腰曲背地爬上了田埂。

人们纷纷给他让路。

他顺着田埂小跑,一踏上小路,就如同百米赛跑似地朝绵河方向快速奔去。到了河边,衣服和鞋子都没脱,吸了一大口气后,一个前冲,一头扎进了绵河里,水面上泛起了一大片污浊的漂浮物。

他在绵河里抹脸挠发,拍打衣裤,左一下右一下地扎了好几个猛子,过了好一会儿才爬上岸。他抱着胸口,上下牙“嗒嗒嗒”地使劲磕碰,他跳着伸胳膊抡腿,抖了几下水后,一口气跑回了家。

灶台上的两个大铁锅里,庆旺烧了满满两锅热水。肖挺脱光了身上的衣服,坐到盛满水的脚盆里。热水浸泡着他的身体,他渐渐地从冰冷中回暖了过来。他上上下下擦了好几遍肥皂,庆旺帮他换了好几盆热水,折腾了半天,总算是洗得干干净净了。

当王妮领着个妇女来帮他洗衣服时,他已经恢复了气色。他回绝了王妮和那位妇女的好意,自己抱着一大堆衣服,下到屋后的绵河边洗起来,还没到天黑,衣服就已经全都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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