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成语】不越雷池
新上任的卫生局局长辛劳,到岗的第一天就碰到棘手的事:市第十三医院退休二十余年的前任内科主任医师方六一就在这天辞世了。
辛局长感到棘手,倒不是怨恨方老主任死的不是时候,按说,享年八十九的方老走的时候,老伴、老同事、老部下、绕膝儿孙都在医院特护病房送了最后一程,应该没有啥好遗憾的。
但是,辛劳局长坐在办公室,听工会主席马哈哈念一长串治丧委员会名单,打头一个就是卫生局局长辛劳,而且还要代表上级组织致悼词,头皮上就觉得有嗖嗖的凉意,屁股底下有如万千芒刺。
这方六一主任,其实是辛劳进入卫生系统的领路人,辛劳一直称方主任为师傅。方六一刚退休那几年,辛劳每逢节假日,还时常拎着东西去师傅家串门;方老主任也觉得辛劳这后生孺子可教,一有机会就向院里、局里领导举荐他;近十年,辛劳一步步走上了领导岗位,渐渐疏于探访师傅了。不要误会辛劳局长是因为这个感到棘手的。
就在一个星期前,还在公示期的拟任卫生局局长就曾去医院探视过老方主任,师徒二人谈笑风声,踌躇满志的辛局长面对恩师,还曾志得意满地说:一定会在您有生之年解决好您的住房问题。
这句话,兑不了现,才是辛劳局长最感棘手的问题。方老主任生前和老伴、儿孙辈住在一起,一家三代七口挤在一套仅四十九平米的两居室里,这房子还是他儿子结婚时他的单位分配的福利房,上世纪七十年代造的,水电都是后来拉上的。退休前,老方主任和老伴住在医院集体宿舍,吃医院食堂,倒也安稳。退休后,集体宿舍仍可住下去,因为宽敞,尚在念书的二儿子、小女儿也常来陪住。
后来,实物分房政策有变,医院赶在新政策出台之前,把二层楼的集体宿舍拆了,集资建造了五层楼的住宅楼。老方主任还有一双儿女未成家,没参加集资,只好“投靠”己婚的大儿子家里住下。
错过了实物分房的末班车,老方就指望着货币分房新政策里那一部分“补贴”了。因为老方到楼市上看过:房价都高得离谱,一生的积蓄也买不下一小套;银行还不肯给七十岁以上的退休老人放贷。谁料货币补贴优先发放公务员,再发放文教系统,等到卫生系统拿补贴时,又一个五年过去了,老方的职称加工龄拿到二十五万的补贴,而此时房价早已翻了三番!
无奈,老方把目光投向了经济适用房。摇过几次号,竟一无所获。后来在医院组织的一次退休老干部茶话会上,老方主任了解到,像自己这样的,仅十三医院就有十多人,整个卫生系统没有享受过福利房却又无力购买商品房的老干部逾百人。老方跟其他医院退下来的老同志一联系,很快达成共识,不久,一封要求解决卫生系统百名老同志的住房困难的万言书摆在了当时的卫生局长的案头。问题一出,局长想,自己也会老去,也有退休的那一天,没有房子可安身,如何安度晚年?局长十分重视,立即组织房源,很快在驻军某部开发的雷池新村以市场价买进了一百套九十平米的房子。房子有了,还未及分,新问题接踵而至:
一、以什么价格分房?百名老同志在卫生系统大都有过突出贡献的,他们有的是发扬风格,有的是错过机会,所以没有享受过福利分房,货币分房政策出台后,政府的补贴一拖再拖,五年后才到位,还没有随楼价的暴涨而上调,已吃亏在前,显然这批房子不能以市场价卖给他们。有人提出老人老办法的建议,局里补贴一点,各单位在贴一点,以低于市场的优惠价把房子“卖”给老同志。
二、老同志的问题还悬着,年轻同志不干了:他们一辈子积蓄都买不起商品房,我们这点工资更没前途了!他们当时单位里还有集体宿舍可以住,我们现在有啥?每月租房就把工资搭进去了!于是纷纷要求在雷池新村分一杯羹。卫生局领导班子一合计,年轻人是我们的新生力量,只有他们安居了,他们才能乐业;他们提的要求也在理,给他们分房子也对,干脆,两拨人凑一起,按经济房政策摇号。
三、此法一出,那些打算在市场上参加经济适用房摇号的跳出来:市场上只有七十以下的小套,摇中的机率还很低,既然卫生系统内可摇经济房,我干什么要打肿脸到市场上充胖子?于是纷纷闹到卫生局,要求参加到雷池新村“卫生系统经济适用房”摇号行列中来 。
一百套房,几百号人要,矛盾突出,卫生局一时拿不出让各方均满意的分房方案,只好谁也不得罪,冷处理,不分了。于是这一搁置,就是十年。十年之间,局长换了二任,十年前还在十三医院担任副职的辛劳如今已是卫生局局长了。上任伊始,辛劳就打算力排众议,首先为老同志们解决住房问题——但方老主任的辞世还是让他措手不及:两天后的追悼会,一帮老同志必然要问,眼看我们这些老家伙将要一个接一个地离世了,请问领导,我们安享晚年的房子呢?
黄昏,辛劳让工会主席马哈哈陪着,前往雷池新村。绕着一幢空楼,他们盘桓了好几圈,看着有些斑驳的外墙,辛劳想上前,马哈哈拉住了他:辛局,前两位局长可从不敢到这里来看房啊,依我看,您还是……
辛劳局长举步维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