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故事】三千烦恼丝
林晓麟在三芜市园林局市容管理处上班。星期三一大早出门上班前,接到处长电话,叫他待会儿顺路去“回锅肉”一趟,叫小徐老板来园林局收集那一摊调整办公室之后多出来的废弃物。
“回锅肉”是苏北人小徐夫妇俩在仙姑弄开的一家废品收购站。小徐媳妇是老家高中毕业的,有点文化,就给废品收购站取了个语带双关的名字。“回锅肉”的名字一打出去,收回来的废品档次就明显提升,方圆几里地的机关事业单位的废品,只叫他们上门去收。
林晓麟包里有“回锅肉”老板小徐的名片,若是平时,他打个电话就可以了。今天出门处长叫他“顺路”去叫人,其实是布置了任务给他,要他亲自去仙姑弄检查一遍市容市貌。仙姑弄是三芜市废品收购一条街,各种规模的收购站有七八家,是园林局市容管理处的重点监管地段。
因为去得早,仙姑弄的收购站大都没开门,街面上比较整洁,也没有夜里从郊外偷拉废铜烂铁的大货车来过的迹象。“回锅肉”小徐夫妇比其他人勤快,俩口子正在洒扫打理点门面,见园林局的林晓麟来了,小徐赶紧问了一声:“林老师好!”林晓麟有一次来仙姑弄检查市容,看见小徐的儿子写作业,帮他订正过几个字,从此成了小徐夫妇嘴里的“林老师”。
林晓麟简单地把处长的话转述了一遍,就准备回单位,被小徐一把拉住了:“林老师,给你看一样东西!”说着就从媳妇半盘着的头发上拔出一把梳子来,“他们说这是玉石梳子,你是行家,给看看是不是玉石。”
林晓麟接过来一看,又掂了掂,笑道:“这是牛角梳子,牦牛角梳子。虽比不上玉石,但是也算宝贝。”林晓麟老家是四川阿坝,牦牛角梳子是他们家乡的特产,所以凭眼观凭手感他就能判定。不过,在没见过牦牛的苏北人小徐夫妇眼里,牦牛角梳子也是稀罕物;别说小徐老板,就算在整个三芜市,见过牦牛角梳子的也是凤毛麟角。这就难怪他们“说这是玉石梳子”了。
林晓麟有点小好奇地问小徐:“你从哪里买来的这把梳子?”
小徐叫媳妇从屋里取出一个礼品盒来:“哪里买得到这宝贝哟,这是年前我在你们局里收废品时,你们局长从他的柜子里清理出来的,原装的,没拆封就扔给我了,我问他多少钱,想要照原价付钱,他叫我当废品收了就行!你说我是不是捡了个大便宜!”
林晓麟差点被小徐这番话噎住了。
林晓麟是去年国庆节回阿坝结婚的,新娘子冉米粒是羌族人。羌族的婚俗很复杂,三天的法定婚假不够用,收到请假报告后,局长郑向上特批了林晓麟七天婚假,让他和新娘子能够在阿坝老家举行一个完整的羌族式的传统婚礼。
婚假结束,按照羌族习俗,新娘子冉米粒将回娘家再住一年。林晓麟则回到三芜市继续上班,还特意给园林局的同事们带回了巧克力喜糖和一份阿坝的特产做伴手礼。林晓麟给郑局长带的伴手礼是一把做工精美的牦牛角梳子,是所有带回来的特产中最珍贵的那一份。
说牦牛角梳子最珍贵,不单指它的价格最高,还在于它是林晓麟和新媳妇精心挑的,代表着小两口对局长的感激之心。林晓麟将回三芜市之际,冉米粒特意提醒丈夫,给郑局长的礼物要突出一些,不要跟别人混淆了。林晓麟不知道买什么好,冉米粒说,既要体现阿坝地方特色,又要对郑局长有实用价值。林晓麟想起郑局长几年前刚来的时候,还头发浓密,最近两三年有渐渐稀疏的趋势,难道给他买生发油?阿坝也不生产生发油啊!
冉米粒当胸拍了林晓麟一巴掌:有了!
冉米粒问林晓麟:“你知道我们阿坝的女孩子为什么都是浓密的长发吗?”
林晓麟笑道:“这难不住我,咱们四川自古就是天府之国,阿坝又在岷江边上,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
冉米粒否定了他的答案:“那你们男人也是生在阿坝,怎么也有秃顶的啊?”
这可把林晓麟问住了。
冉米粒揭秘了:“我们打小就用这牛角梳子,它神奇着呢,止头痒,治头疼,不断发,不掉发。经常用它,头发又亮又滑,脑子还特别清醒。”
林晓麟以前经常坐往返于成都-九寨沟之间的观光大巴出入阿坝,也见过好多外地人带上包装精美的牦牛角工艺梳回去做礼品送人。他以为那只是一件工艺品,却没想过这里面还有大学问。
林晓麟就去阿坝县城一家专卖本地特产的工艺品店里,挑了一盒精美的牦牛角梳子,还向店老板请教了一番牦牛角梳子有哪些妙用,准备回去三芜市之后好向郑局长口授机宜。
回到园林局,他先到局长办公室致谢。他把一包巧克力糖放到郑向上的桌上,又把包装精美的牦牛角梳子交到局长手上,告诉局长——
这牦牛角梳子在我们阿坝可是宝贝,它集梳头、刮痧、挠痒的功能于一身,可防头痒头痛,可治脱发掉发,对神经衰弱、头晕眼花都有较好的抑制作用,是保护发质、提神醒脑的神奇伴侣......
郑向上近几年头发掉得厉害,他试过好多法子,都不可遏制头发的日渐稀疏。他并不相信林晓麟带给他的一柄梳子对自己有用,因此一直没有打开那个礼品盒,直到年终放假前的一次清理文件柜,顺手将那盒牦牛角梳子给了收破烂的小徐老板。
他不用牦牛角梳子,并不是针对林晓麟。因为他根本不用梳子。
刚到局长任上那一年,郑向上是有着浓密的青丝的,而且梳理得纹丝不乱。那个时候,郑向上可谓雄姿英发,可谓意气风发。
在外人看来,园林局可是个看山看水花团锦簇的美丽佳处。累与苦只有自己人清楚。当上这个局长以后,郑向上推掉了昔日好友所有的牌局、饭局、酒局,依然觉得身心俱疲,回到家啥都不想干。连给住校的女儿打电话都免了,连看望自己和妻子的父母的礼节他都想能免就免了。
那年国庆长假,他陪妻子兰丽莎回娘家看望岳父母,刚好做律师的妻弟兰大成也回家了。兰大成有自己的事务所,喜欢接一些别人打不下去的官司,也不太在意输赢,却结交了三教九流的各路朋友。
见姐夫做局长不到一年,憔悴了不少,兰大成心疼,就数落起自己的姐姐兰丽莎来:“我的老姐呀,人家当官春风得意,我姐夫当局长咋像个落魄鬼呀?”
兰丽莎白了弟弟一眼:“你是学法律的,他当局长,我能插手吗?”
兰大成也不跟姐姐论理,拉起姐夫就出了门:“走,我带你去放松一下。”
所谓的“放松”其实很简单,就是带着郑向上到马路对面的一家“涟漪发艺”店里洗了个头,又叫一个女店员过来给他按了头皮、捏了捏肩背,前前后后二十几分钟过去了,郑向上居然在“涟漪发艺”的转椅上打了一个小盹!
等姐夫醒来,兰大成就带他回家。路上塞给他一张VIP卡,说:“姐夫,你以后累了就来这家店揉揉肩背洗个头,不用别人,就叫刚才那个女的发艺师,她叫叶塞妮,是涟漪发艺里手法最好的。我的VIP卡,她认得。”
平时,郑向上的头发都由妻子兰丽莎打理。小舅子带他到发艺店做头,这还真是头一回体验。但是,叶塞妮刚刚按头皮捏肩背的功夫确实好,舒服极了!郑局长一直在回味。
叶塞妮并没有在涟漪发艺做太久,后来辞职走了。
兰大成还替姐夫惋惜:“本来想找个手艺好的,帮你缓解缓解疲劳,哪知道人家辞职不干了。这样吧,姐夫,等我再在涟漪发艺物色一个手法好的,你继续来放松。”
郑向上一个劲地推却:“算了算了,不就是洗头吗?你姐在家里也能做的。”
神通广大的兰大成律师没看错人,发艺师叶塞妮的确是个手法高明的人!她从涟漪发艺辞职不干了,并没有走远,只是堙没在一个小巷子里,开起了一家小发廊,做点洗吹剪烫的零星活儿,捡一点油盐酱醋的生活费用。
她的按头皮、揉肩背的高超手法偶尔也施展一番,只给郑向上局长做。这事儿只有天知,地知,他知,她知。
叶塞妮隐没在小巷深处的小发廊,是郑局长给她租的。郑局长有微服私访的习惯,园林局上下都知道,所以每个星期局长会有一次私访民情的日子,具体哪一天,没人知道。微服私访,随机,当然不能有规定的日子。
只是,叶塞妮做头的功夫再高,也没挡住郑局长谢顶日子的悄然来到。她默默地收拾起他掉下的每一根头发,用个很好的文件夹装起来。
她说:你这一根根地掉落的,都是智慧之丝啊!
郑局长差点要掉眼泪了:认识你三年,我的智慧快掉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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