浠蕲事4：大王叫我来巡山

一

读初中的时候，每年十一月前后有为期一周的“勤工俭学”课，也就是一周的外出劳动课，劳动的成果是换来收成或者收入，收入归学校所有。

初三那年的勤工俭学课是到飞虎山上割山柴。割山柴是件艰难而有趣的事情。漫山遍野比人还高的杂草和灌木，常常让人望而却步；尽管劳动范围大、劳动强度大，但是比起坐在教室上课来，还是觉得勤工俭学好玩！

有一个我们不认识的人，带着我们上山，根据劳动小组把一大片山林分割成不同的区域。然后我们割山柴，那人跟在后面一捆一捆地扎好。每个小组割完自己的区域，就把捆好的柴草挑到山麓的平地，早有收柴人摆开大杆秤、开着拖拉机在那边等候着——他们和山上那个捆扎柴草的人一样，都是附近窑厂的职工。

攻克一片山柴，我们会转场到下一片山地。转场的时候，我们像监狱里放风的犯人，沿着飞虎山的山脊疯跑。飞虎山并不高，但是面积大，沿着山脊走不容易迷失方向，山脊上有断断续续的石砌的矮墙，这些矮墙像称职的向导指引我们朝一个方向走——山顶上那几间守林人的房子。我们在这里生火做饭，补充水分。

我们好奇地向守林人打探，好端端一座飞虎山，干嘛要沿着山脊垒墙划界限？守林人笑了：你问的是那些寨墙吧？那可不是我们林场垒的，我们林场人手全用上，也垒不起这山上那么长的寨墙啊！不跟你们吹，这些墙少说也有一百多年了，是以前占山为王的绿林们垒的！

学历史，老师讲绿林军、赤眉军、黄巾军这些农民义军的时候，只觉得那尽是些历史名词，时间上跟我们隔了几个甚至十几个世纪，空间上根本无法发生关联。飞虎山上的断壁残垣，是我第一次对绿林好汉有了质的认识，仿佛我刚踩过的某一块大石头，在我之前，也有一位好汉刚刚踏足过。

二

我家南面三四里地有寅卯山，寅卯山上有果园。寅卯山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片山，较高大的山头有三个，果园所在的山头位置在西面，我们通常叫它城山。关于城山，有两个有意思的话题。

一说城山上有座古城（旧城），古城里曾经也有街巷人家。既然是古城，今天当然没法见到，但是居然城墙旧址都没有，连飞虎山那种断断续续的石头矮墙也不曾见，是什么力量把它破坏得这么彻底？不过想想也不奇怪，四十多年前的朱店老街就在寅卯山脚下（朱店中学之东二三百米开外的那个冲里），搬到柳界公路那边，沿着朱桃线重建以后，历史上的朱店老街也是片瓦不存，一点影子也找不到。

一说城山上有古村落，村里曾有九十九坵稻田，不多不少，九十九坵。九十九坵田，秋高稻熟的季节，该是多么壮观的一片金黄！我在寅卯山下往返过无数次，并未见过如此这般的丰收景象。小时候偶尔跟着人去城山买瓜果，都不敢大步走：山上没有几尺平地，果树也都是依山坡而种，这地方怎么平整出水田？可能我走的地方有限，毕竟看林人养的大狗虎视眈眈，不敢随便乱窜。

在寅卯山的几个山头中，城山可能是人气最旺的一个。昔日的桃梨早已老去，后来补种的柑橘板栗又年年挂果。而城山所处的位置的确特殊：沿山而下，就是大片低而平的田畴，不像寅卯山的东部跟飞虎山的余脉若即若离，藕断丝连。所以城山之下的张家榨即为交通要冲：向东可去三店、关口，向北可去南凉、杨祠，向西可去竹瓦汪岗，向南可去桃园巴驿，当然向那走一里地上了柳界公路，几乎哪里都可以去了！

在没有通公路的历史年代里，城山就是一个隘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需在这里树一个碉楼或者城垛，就扼住了咽喉！莫非城山之“城”竟是这意思？！

三

鄂人尚勇力，蕲黄多义士。蕲黄四十八寨中虽然没有飞虎山、寅卯山的座次，但是山寨的的确确地在这里存在过。在飞虎山和寅卯山之间，还有一脉更为低平的山丘，叫做铜锣山，似乎是两个山寨之间传递信息的收发站：飞虎山上只要看到东边有风吹草动，传话到铜锣山，铜锣山上一通锣响，寅卯山上都知道了；同样，寅卯山上若是瞭望到西来的敌情，也可以通过铜锣山报告给飞虎山。两座山互为犄角，遥相呼应，在兵荒马乱的元明清三朝，这里如果没有绿林豪强出没，没人相信。

飞虎山稍远，我不敢妄说。寅卯山是实实在在有过寨子的，至今还有一个几户人家居住的塆子叫做南家寨（老南家寨）。老南家寨地势偏高，不像周边其他的村落，处在平旷的地底，有水源可依，它唯一的优势就是背倚青山，高山茂林，出可攻，入可守，有一点旧时山寨的气概。如今寅卯山脚下的铁路坳、李家马队等地名，都与老南家寨有点渊源。

提起老南家寨，还有一段传说。寅卯山下曾有官道，官道上有个凉亭供官差驿使喝茶打尖之用。因为凉亭是附近村落里姓易的大户出资所建，凉亭便冠名为“易家凉亭”（今天地名“易凉”之源）。易家大户自然也得到了官方的照顾，圈地造势，逐渐成为当地首富。不曾想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个姓南的好汉，在寅卯山上安营扎寨，还收兵买马，打出了“南家寨”的名号。本土的易家与新来的南家免不了要发生一些口角官司。偏偏两家都是不服软的主儿，谁都不肯做出让步。常言说“强龙斗不过地头蛇”，但是南家寨仗着有兵有马，并不把易家放在眼里。

易家也知道南家寨居高临下，占尽地利，斗不过他们。每每看到山寨里有人出入山林，伐木种地，易家主人便带了一帮家仆，在山下高喊：

你南家住的寨，是我易家的山，山上的一草一木，不与你姓南的luo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