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无情有思 3.蜂蝶

第八章 无情有思

从白衣少女来到冰丝馆,来这个地方拜访求谒的少年数量巨增。

来的不是自言仗剑的侠少,便是号称世宦的子弟,每天一大群,借着各种因由源源而至。

吴怡瑾对此视而不见,好象觉得所有来访的人都是为了仰慕这个在龙华会上大放华彩的叆叇帮,由堂主接待即可。没过几天,李堂主败下阵来,说这些人她接待不了。于是让客厅奉茶。

几十名少年枯坐在客厅里,一碗茶冲过一遍又一遍,渐渐从清芬扑鼻到了淡而无味,日光也从东面移到西面的时候,往往客厅里还剩下最后七八个。

但就算是枯燥乏味之极的等待,偶然也能从花园中瞥见那道天外飞仙一般的身影。这从一定程度上,令众少年余勇可贾。

这里面,自然包括了被吴怡瑾偷偷甩掉、再次循声而来的文恺之。

吴怡瑾一视同仁,一般对待。有时还故意捉弄,安排他在最偏僻,最冷落的地方。有一次在客厅边上,夏雨忽至,浇了一头一身,落汤鸡也似。

文章魁首、浪子班头,受到如此“特别”待遇,他却不气不恼。他好象根本忘记了老爷已经上京,只管一天又一天的,流连在期颐,每天到这客厅来报到,独自而坐。有时吟一两句诗,换得轰堂大笑:“你以为你是天下文章的人啊?还想用诗文获取佳人芳心?”

文恺之微笑着想:天下文章又算甚麽?天下文章的人,她亦一般只当草芥。

自从叆叇获释,原以为又免不得徐夫人骚扰,她却一直未有露面,也未再向帮中任何人发出邀请,江湖首盟府门紧闭,她只步不出。叆叇众人松了口气,果然剑神之名非同凡响,有他坐镇,连徐夫人都不敢来相扰。哪怕剑神只是借住,他这一阵子还经常出去,行踪并不告诉别人。

目下叆叇甚安,除了安排钱婉若的婚事,没有别的事情,呆着无聊也是无聊,冰丝馆其他女孩子们,常三三两两结伴出去游逛,终于连剑神也叫怡瑾有空不妨出去走走。

“见一两个人也不是坏事。”剑神说,“别躲他们跟躲瘟疫似的,你终不成一辈子让老师父跟着你。”

吴怡瑾不依地叫:“师父啊——”

字尾长长,拖着在外人前从不流露的稚气,和未经风霜的娇柔。阳光从叶间缝隙洒下的日色照得冰雪颜色微微透明,柔美双唇流泻一抹清新甜静的笑容,剑神微微沉醉,长此以往即使亘古久远也使得。但他不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听她这样撒娇的语气,也可能是她一生中最后一次全心全意的慕孺情怀。

到头来没能拗过剑神。

出发那天,她特地为雪儿换上一身白色戎服,绣金软靠,配上同色长靴。头发精心盘梳,点翠珠花,既干净,又俐落。

冰丝馆绝大多数人都很讨厌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孩,尤其对她的一些习惯引以为怪。比如她只会用手足爬行,只会狼嗥,喜欢光着身子,不爱穿人类的衣物,动不动就跃跃欲扑,等等。

很多人断言吴怡瑾的这个“朋友”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只兽。碍于剑神的面子,只是不好明言驱逐而已,厌恶之形薄于表面。

谢秀苓在脱狱的第二天就和丁堂主一起,被总舵发来的急令召了回去。不然,她若看见这个女孩,一定就会从她的奇形异相上面认出,这就是徐夫人前阵子使之困兽相斗的狼孩。

幸而她不在,吴怡瑾收养这个狼孩,才没有生出额外的轩然大波。

随着脸上瘀痕肿块逐渐淡化,不止是吴怡瑾,其他人也发现,雪儿其实是一个极为美丽的女孩,眉眼之间秀气逼人。只是雪儿知道这个地方除了白衣姐姐喜欢她以外,不合别人的眼。因此,时时刻刻地粘着,只要怡瑾稍一不在她视线以内,立刻燥动不安,而这种燥动,是一种凶恶与恐惧相混杂的情绪。吴怡瑾好脾气的习惯了被她粘着。

与她们同行的另有两个女孩:方珂兰和吕月颖。

吕月颖是前几天刚刚转投叆叇的女弟子,原先是冰心院门下。冰心院以年轻漂亮的女弟子为主,与叆叇帮颇为相似。不久之前这个帮派自院长以下实权人物相继死亡或失踪,即告解散。吕月颖由徐夫人亲自引荐过来,转投门下。

冰丝馆绝大多数人都讨厌雪儿,但她鉴于自己出身不够纯粹,竭力讨好剑神师徒,并不嫌弃雪儿。

方珂兰则是帮中年轻一代大受重视、着意培养的女孩子,容貌才情俱为上选,只是尚还年幼,武功未有大成。她也不对雪儿另眼相看,有时尝试和雪儿说说话,但雪儿还有些怕她。

雪儿躲在车厢,吴怡瑾亲自驾车,那两个骑马。一行人向远郊而行。郊外人一少,便看到后面有一群人,花花绿绿名色繁多的跟着。

吕月颖吃吃地笑:“姐姐啊,你身后,总是跟一大群苍蝇。”

方珂兰夸张的左右四顾:“苍蝇,苍蝇在哪?我练就拍苍蝇神剑,正好拿来试试手。”

吴怡瑾微微一笑。

几人停下马车,白衣少女把雪儿抱出来。接触到刺目阳光,雪儿很是害怕,紧紧扒着吴怡瑾,浑身僵硬。

吕月颖奇怪地瞧着那个女孩,问:“她真的不会走路啊?”

吴怡瑾微笑:“慢慢会走的。”

她们就在河边柳下坐着,叶垂金线,柳鸣蝉梢。吴怡瑾摘了一把纤嫩柔软的柳枝,纤长手指轻巧穿梭,编出了一个精巧玲珑的花篮,雪儿大喜,轻轻用嘴拱了两三下。

吴怡瑾笑着说:“这个东西是不能吃的,就是给你玩的呀,拿着吧。”

雪儿仍不用手来接,愣愣看着那只柳叶篮子,眼里聚起轻愁。吴怡瑾道:“没有人给你玩过什么,是吗?”

雪儿摇摇头,身子轻微战栗。

吴怡瑾明白了一点,柔声问:“以前有人待你好,只不过找不到了?是你爸爸?妈妈?……”

雪儿摇头,半晌,嘴里又逼出那一声,“姐……姐……”

吴怡瑾叹了口气,摸着她头道:“我早该想到了。你既有了名字,一定不是一直被人欺负的。以前的……那位姐姐,她一定待你很好罢?”

吕月颖和方珂兰在一个地方呆不住,早已蹦蹦跳跳跑得远了,悠扬的歌声随风传来。

一干少年,陆陆续续,渐渐围拢上来。吴怡瑾态度之中,总有种自然而然的凛然味道,叫人不可亲近。少年们虽极力想要搭讪,却找不到话题,最终也只能跟在后面,窃窃私语。

一个莽撞少年骤然大喝:“剑神之徒,是否徒有虚表!”手中钩镰枪径直递来,动作简洁,去势如风。端枪手势极稳,显然是试探性的一招,想要引起她注意而已。怡瑾不予理会。

雪儿大叫一声,快捷无伦地蹿出。那少年还未看清,一条人影已重重压上身来,连绊带摔地倒在地下,对方凶狠的黑瞳正对着他的眼睛,口中横咬那杆钩镰枪,这一瞬间直是惊骇莫名,大叫:“鬼!鬼啊!”

但见一只素手伸来,取下钩镰枪,白衣少女抱起压在他身上的女孩,“雪儿,别淘气。”那少年恍若行在梦中,痴痴呆呆地爬起身,雪儿露出头来,朝他呲牙裂嘴低低吼着,少年一惊,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这少年是中州枪传人,武功向来受人称道,但剑神之徒连手指都没动一动,仅仅是她抱着的那个怪物般的女孩子已经弄得他狼狈不堪,出身武林世家的子弟们不由得面面相觑,又忍不下这口气。

有人跳出来:“剑神之徒,果然连身侧之人都非比寻常。小可不敬,还请多指教。”

这个少年使的是刀,大喝声中刀光如电奔驰而来,人卷在刀光里,已分不清是人是刀。这一招如雷霆霹雳决绝无回,吴怡瑾正在思忖,是躲避是非还是抢下兵器,这般纠缠是何了局,忽觉怀中人儿跃跃欲试,她心念一动,或者可以由此看出雪儿来历,手臂一松,放开了她。

雪儿经过这些天的休养,伤势大好,早就静极思动,如狼似虎般冲了出去。先是扑向舞刀少年下盘,在他脚踝上咬了一口,自下而上,钻进对方怀里,手爪抓向少年腰间。

世上千万学武之人,都不可能采取雪儿这种攻击方式,非但那少年浑身大汗淋漓,险象环生,旁观诸人连怡瑾在内,都是看得脸上变色,心头骇跳。吴怡瑾连声呼唤,但似已控制不住雪儿野性。

雪儿弃了已倒地的使刀少年,扑向其他人。众少年但见白影来回穿梭,行动快如鬼魅,简直无法看清攻击的方向,只得胡乱挥舞武器拚命防身,倾刻间已有几人被咬到,鲜血飞溅。这群少年里还夹着若干不会武功的文弱子弟,一面跌跌撞撞地后退,一面大叫:“妖怪!妖怪啊!”众人本就心慌意乱,听到这样的大叫,无不产生共鸣,四下逃蹿,一会儿功夫,逃得干干净净。

雪儿并不追赶,停了下来,仰起头来得意洋洋,目中若有邀功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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