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南往事(连载二)
(二)山村岁月
山村里的岁月有时是凝滞的,甚至与世隔绝。
山是绵延,视线里一座连一座,没有边。像重复的每天,劳苦一天也接一天。
整个村子几十户人家,白天忙碌,只顾了埋头田里干活,饿了吃家里带出来的冷饭团,就着腌萝卜条。啃几口番薯,和着冷水。隔天就去自家的果树,除虫,拔草,浇水,田和果树都离水沟远,次次都需费力担水过去,扁担嵌在肩胛骨里,到晚上是又痛又红。这份劳累蔡蜜开始真不适应,在娘家重体力那都是兄弟的事,她和母亲只负责做好饭就好。
而此时要一个人即为家。
一个年轻女子,丈夫不在家,就算有别的男人有心想帮你一把,还要避嫌,更何况自家苦活还干不完。
每份人家都过的很清苦,生一群儿女,别饿肚子,是生活中最大的满足。
蔡蜜的情况特殊,一个人即一家。孤独成了她久久的陪伴。
夕阳西下,干完农活,一身疲惫回家,冷锅冷灶,喝一口热水也要现烧。
公婆尽管是和兄嫂过,做媳妇的义务你还得尽。洗衣,担水,缝补,帮着干家务,忙完里外,早就饥肠辘辘。好在年青,干活又套手,只要是能填饱肚皮,这样的日子,觉得也还可以过。因为心里有盼头,牵挂,只要是一想起在南洋的丈夫,心里还是不空。
然而,黑夜却无边,如一个吞噬人的黑洞,深深的把人往里拽。
半夜,她睡不着,翻身下床,从箱子里小心翼翼的取出她的嫁衣:一套红色缎子的唐装。
斜襟领口上,用细绿的丝线绣出弯弯的叶子,托着金银线交织的两朵牡丹,襟前滚着红色的细边。针脚细密整齐,显得整套衣服精致体面。
夹层中填充着厚厚的新棉絮,柔软就像婴儿的脸颊,是娘家母亲托人到英都镇里找裁缝定做的,花了整二两白银,蔡蜜知道,那可是普通农户一年的口粮钱。
她感恩母亲对她婚姻的美好祝福。
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儿。
蔡蜜用手轻轻的抚摸,在脸上摩挲,唯恐己经出现茧子的双手勾毛了衣服的丝线。
忍不住:“噗哧”再次笑出声来,想起洞房夜,俩人初次见面的情景,油灯下,陈降穿着一身灰色簇新藏青色长褂,黑色的布鞋,撩开红盖头时,双眼闪闪发亮的样子,那一刻,她读懂了他的惊喜。
“你真俊俏”
她不禁笑出声来,丈夫的腼腆,让她觉得有趣,年少夫妻一见如故,瞬间贴近了心。
“那你倒是说说看,俊俏在哪里?”她大胆的逗起他
“都俊俏,人,还有。。。这身衣服也好看呢!”
陈降低着头,鞋尖磨蹭着泥地,被酒醺红的脸,更深了。。。
蔡蜜把自己的嫁衣,轻轻的盖在陈降新郎服上,好像又回到是洞房夜,依然紧紧拥抱,细密的令她透不出气,她脸红的,就要窒息了。
丈夫有力的胳膊,如箍铁桶似的箍着她,热气呼热了她的耳垂,只听见彼此擂大鼓般的心跳。
“你和我想像中的一模一样”
“你梳麻花辫子真好看”
“你真的好看”
陈降像个孩子似的一遍遍说着,蔡蜜回味时也一遍一遍的笑,枯寂生活中仅有的快乐源泉。而就这仅有的一点,却足以让这年轻的新媳妇,滋养出花开般的焕发容颜。
爱情,亘古便是青春岁月中的主旋律。
就这样,一天天,一月月,地里的庄稼收了一次又一次,龙眼树挂果了!芒果树也如约结果,芭乐,在闽南温润的气候,土地大方的酬谢辛勤的人儿。
而她,只有在梦中和丈夫分享收获的喜悦。
摘下的鲜果,奉给公婆尝鲜后,跟着哥嫂挑担下山去英都镇卖。
一道弯又一道弯的山路,大伙都挑着重重的担子,得趁果子新鲜赶紧卖了换钱,蔡蜜从来也没挑着担子走这么久,做买卖也是人生头一遭。
别人都是夫妻搭伙,轮换挑,她只有一个人,紧赶慢赶,不敢歇,怕让别人等,等到镇上,都接近响午。
曾听陈降,描诉过去镇上做买卖的情景,往来人多,货品更多,热闹。正是水果大量上市的季节,价格卖的贱。
或许是蔡蜜长得清爽,年轻,麻利,又或者水果确实好,价格也公道,她早早就卖空了担,就帮着哥嫂卖。一边用眼好奇的打量街市上的风景。
沿街两排店面,中间是窄窄的高低不平的青石板路,各式瓜果蔬菜摊挤的熙攘。
两旁的店,有布庄,有杂货铺,有卖英都麻糍的店,还有热气腾腾的点心铺,八仙桌一般大的铁锅支在店门口,锅沿边冒着白呼呼的蒸气。
这样锅里该煮多少人的饭呀?总能吃饱吧。这对第一次做买卖的蔡蜜来说,都忍不住要自问自答一番。
有一家店不那么热闹,偶尔有人从店里走进走出。手里拿着纸折扇,或是腋下夹着一个纸轴卷。店里头有一个穿着青布长衫,斯文的老人,鼻梁上架幅玳瑁眼镜,依着柜台,举着扇面,细细看,一边右手执一支毛笔,在扇面上画着,蔡蜜知道那是画师,也知道他们是识文断字的读书人,心里生出几分崇敬之心。
她记得陈降临走前的晚上说,等从南洋赚到钱回来,生了儿子,定要送他去到镇上的私塾读书,让他考秀才,中进士,也学别人光宗耀祖呢。
就这样,日复一日,一晃四年过去了。
蔡蜜21岁了,辛苦的劳作,把她锻炼成一个独立又能干的女子,田里的活干的也不比一般男人差,还喂养了几只鸡鸭,亲苦劳碌。
外表上,也长开了些,结实,健康,比以前更好看了。麻花辫子盘在脑后,俨然一个小妇人。
四年里,没陈降的一点消息,村里带陈降一起出去的村民也同样没消息,也没有地方去打听。几年春节时,别的小妇人都是抱着娃,和丈夫一起回娘家,只有蔡蜜抓着自己的养的鸡鸭,带着夫家的小侄儿去。娘家妈妈心疼之余,有时会责怪蔡蜜,当初就该阻拦陈降出门,也不至于像守活寡。可又欲语还休的念叼,这也是你的命之类的话语。
然而该来的还是来了,第五年刚刚开始的一天,大门上,神气的门神才贴上不久,路口的迎春花一扎扎冒得正欢,一个行色疲惫的外乡人,带来了惊人的消息。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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