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进行时——写好看的历史167

宋朝进行时——写好看的历史

（人文鼎盛卷）

167 皇帝行贿

寇准走后，王钦若如愿回到宰执行列，出任知枢密院事。但他还不能高兴得太早，顶替寇准出任宰相者，乃是王旦。

前面说过，王旦和寇准是同榜进士，但两人的命运起伏却截然不同。如果说，寇准的仕途是惊涛骇浪的话，那么，王旦的仕途更像是一汪平静的湖水，见不到一丝波澜。

从平江知县干起，王旦历任郑州通判、知制诰、翰林学士等十多个职位，把各类岗位都干了个遍，没被超常提拔过，也没挨批贬职过，到了咸平四年，升任参知政事，成为宰执大臣。

看了王旦同学的简历，每个人都会由衷地赞叹：稳，太稳了。如果我们再拿同期的寇准同学对比一下，人家早就做过两回电梯了。

王旦和寇准的行事风格不一致，但为政立场基本一致。寇准催促赵恒亲征的时候，王旦是坚定的支持者之一，而且一同随驾来到澶州，当时还出了个小插曲。

赵恒御驾亲征时，弟弟雍王赵元份被安排留守京城。但没想到，赵恒到澶州不久，京城传来消息，赵元份突然生了重病。

皇帝还在外面，朝廷里不能无人做主。最后，赵恒决定派王旦赶紧回去留守京城。临行前，王旦对赵恒说：“希望陛下把寇准召过来，我有话要说。”赵恒就连忙派人去找寇准。

等寇准一到，王旦看着赵恒，一脸严肃地说：“十天之内，我如果没有收到捷报，该怎么办？”

所谓十天内的捷报，只是个委婉的说法，其实是提醒赵恒，万一他有什么不测，朝廷里该怎么办？

赵恒没料到王旦会提出这种问题，沉默了很久之后，说道：“立皇太子。”

言下之意，允许王旦另立新君。

王旦得到允诺后，迅速秘密赶回京城。一回京城，王旦直接进入宫中掌控局势，并下令严密封锁消息。直到和议达成，赵恒等人赶回京城，王旦率人迎接时，他的家人才知道实情。

临行前要求赵恒做出承诺，是做最坏打算；要求召寇准到场，是保证万一有变，内外可以协同一致；严守回京的消息，是为了防止人心恐慌。

无怪乎，人人都赞叹：王旦行事，心细如发，稳如泰山。

王旦当宰相以来，让赵恒深感满意。因为他既能替领导把事情办了，又不会咋咋呼呼顶撞人，最擅长“摆平”各类错综复杂的关系。

可是，很快，王旦遇到了一件从政以来最难“摆平”的事情。

给王旦添堵的不是别人，还是我们的老朋友王钦若。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自从被王钦若用“城下之盟”的话戳到了痛处后，赵恒经常闷闷不乐（上自是常怏怏），他感到自己的天子威严受到了极大挑战，仿佛时刻都能听到旁人的窃窃私语，这种羞愤感时刻压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有一天，赵恒把心中的苦恼告诉了王钦若，并问他：“现在我该怎么办呢？”

王钦若回答：“陛下如果率兵北上，夺回幽云地区，就可以洗刷耻辱了。”

王钦若这个回答口是心非，明明知道赵恒最怕打仗了，还故意拿“幽云十六州”说事，明显哪壶不开提哪壶。

赵恒一听要打仗，立刻就泄了气。有这本事，还用你说？

当然，话不能明着说，于是赵恒继续拿百姓当挡箭牌：“河北百姓，刚刚得到休息，我不想把他们再推向战争的火坑，你还是想想其他办法吧。”

王钦若知道赵恒上钩了，心中暗喜，神神秘秘地说道：“陛下如果不想用兵，那就应该建'大功业’，或许可以镇服四方，让外邦也不敢小视本朝。”

赵恒一听，很感兴趣，忙追问：“什么算得上'大功业’呢？”

王钦若随即亮出了他的底牌：“封禅！”

由于王钦若同学的花样实在太多，我不得不再次打断叙述，进行一下名次解释。

所谓“封禅”，其实是一种古代的大型祭祀活动， “封”就是在山顶祭天，“禅”就是在山下祭地，此类活动一般是由皇帝亲自主持，在著名的山岳举行。古人把泰山看成最高的山，所以泰山就成了封禅的指定地点。

我们的古人是非常重视祭祀活动的，祭天地、祭鬼神、祭祖宗、祭圣人等等，种类繁多，花样不一。到了皇帝这里，祭祀活动就更重要了，因为他要通过祭祀活动来告诉天下臣民，自己的权力是老天给的，是非常神圣的，所以你们都得听我的。

在所有的祭祀活动中，“封禅”则是最隆重的一种。

如此尊贵的活动并不是每个帝王都能去的，理论上说，你非得干下盖世功勋才有资格去做爬山运动！否则，你还是找个小土堆自己玩去吧。

如果我们帮赵恒回忆一下的话，在他之前，进行过封禅活动的帝王加起来都凑不到一支篮球队，一共五个：秦始皇、汉武帝、汉光武帝、唐高宗、唐玄宗。

上面五位除了唐高宗（被武则天怂恿着去的）以外，翻翻工作业绩，那可是满满的干货。

如此一比，问题来了，赵恒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成绩去封禅呢？

不要紧，咱们王钦若已经为赵恒想好了：“想要封禅，必须天降祥瑞，或者干出空前绝后的大事业才行（然封禅当得天瑞，希世绝伦之事，乃可为）。”

照王钦若的话说，想封禅是有前提条件的，要么天降祥瑞，要么干出大事业，两者二选一。

空前绝后的大事业，赵恒当然没有，所以王钦若重点要说的是第一项——天降祥瑞。

“祥瑞”，可以理解为“吉祥的预兆”。根据古代天人感应的学说，如果统治者失德，导致政治昏暗、民生凋敝，就会出现大旱、洪水、地震之类的自然灾害，加以警示。如果统治者有德，国泰民安、物阜民丰，上天就会降下祥瑞，给予表彰。

总而言之，祥瑞可以看作老天爷给皇帝寄来的表扬信。

能称为祥瑞的东西是很多的，在宋朝之前，已经多达百余种，而且还具体划分档次。

高档的祥瑞是天文祥瑞，其实就是一些半真半假的自然现象，什么日月合璧、五星连珠、祥云瑞雪之类都算，还有诸如河水变清（俗称“河清”，一般指黄河），地上冒甘泉，天上降甘露等等。这些现象经常被人看成是太平盛世的象征。天文祥瑞因为在天上，所以最有权威性，被称为“上瑞”。

中档的是动植物祥瑞，比如龙、凤凰、麒麟、灵龟、仙鹤、芝草（灵芝）、嘉禾（多穗的谷稻）等等。最有意思的是，一些白鹿、白虎之类动物变种也常被视为祥瑞，其实也就是些基因变异的小动物。

最次的祥瑞是一些器物，比如神鼎、玉璧之类，这些东西要么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要么是从地里刨出来的，反正不能说是人工打造的。其实嘛，都是如假包换的人工祥瑞。

总而言之，能称得上祥瑞的，都是一些神乎其神的东西。

说到这里，王钦若停了下来，他偷偷地观察了下赵恒的反应，发现赵恒低头沉思，仍不答话，似乎还有顾虑。

是的，功业纵然不好建，但祥瑞也不容易得到嘛，老天爷又不是某宝，你想要什么就可以下单送来。

本着“毁人不倦”的精神，王钦若继续对赵恒循循善诱：“所谓祥瑞，也是前人自己造出来的。只要皇上深信不疑，带头尊奉，并且将它们公之于众，和天降祥瑞有什么区别呢？你以为'河图、洛书’是真事吗？不过是圣人借神道来教化百姓罢了（圣人以神道设教耳）。”

王钦若不愧为大学士，讲了十来句话，蹦出了那么多新词，好吧，咱再简答说一下什么是“河图洛书”。

所谓“河图”，是说上古伏羲氏的时候，黄河中浮出一只龙马（传说中兼具龙和马形态的神兽），背上有一幅“河图”，献给伏羲，相传伏羲根据这个河图创造了“八卦”，后来周文王又根据八卦推演出了《周易》。

所谓“洛书”，是相传大禹的时候，洛河（河南境内黄河支流）中浮出了一只神龟，背着一幅“洛书”献给大禹，大禹根据洛书上的记载，成功治理了洪水。

根据这两个传说，河图、洛书经常被视为中国古代哲学观念、思维方法的源头，提起上古文化，都得从“河图洛书”说起。

联系上下文，王钦若的意思很明白，既然“河图洛书”都可以造假，那么人工造点祥瑞什么的，更不在话下。

到此为止，王钦若终于把自己的馊主意全说出来了，简单概括，八个字：

人（zhuang）造（shen）祥（nong）瑞（gui）

泰（zi）山（qi）封（qi）禅（ren）

听了王钦若的一番话，赵恒依然低头不语。他的内心被说动了，这个方案既可以满足他的虚荣心，又不用冒大风险，很符合他的性格。只是，还有一个最后的担忧绕在赵恒心头，他若有所思地对王钦若说：“王旦不会同意这么做吧？”

是啊，封禅这样的大事情，如果得不到宰相的支持，那肯定不能压服百官。

王钦若充分发扬了坏事干到底的作风，自告奋勇表示：“这事我去办，我去把陛下的意思转达给他，应该没什么问题。”

赵恒想了一会，点头同意。

于是，王钦若转头就去找了王旦，把封禅的想法告诉了他。

王旦听了王钦若的主意，顿时心头一紧。他突然意识到，赵恒过了几天太平日子以后，已经开始琢磨着玩花样。然而，封禅这类事情，装神弄鬼、弄虚作假也就算了，关键是会耗费大量人力钱财。

听了王钦若的传话，王旦不置可否，只能哼哼哈哈地应付一下。

赵恒听了王旦的反应，知道这位宰相的内心并未认同，为了把王旦彻底拉上贼船，他又想出了一个绝招——行贿。

行贿这种事情，从古到今都不少见。可照常理来说，一般都是地位低的向地位高的人送。到了赵恒这里，完全反了过来，他创造性地开了皇帝向臣子行贿的先河！

于是，赵恒挑了个日子，把王旦叫到宫内一起喝酒，两人你来我往喝得很开心。喝到差不多的时候，赵恒命人搬来一坛酒，并意味深长地看着王旦，说道：“这酒的味道可是好极了，回去和老婆家人一起喝吧。”

熟悉点行贿套路的人知道，把值钱的东西放在不值钱的包装里，是屡试不爽的送礼方法，为的就是瞒天过海，掩人耳目。前面讲到吴越王钱俶送给赵普的那些瓜子金，就是当成海鲜大礼包送来的。事情到了赵恒这里，也一样。

王旦抱着酒坛，满腹狐疑地往家里赶。这又不是什么喜庆日子，皇上单请他一个人吃饭喝酒，肯定另有隐情。一回家，他就关闭大门，屏退左右，把酒坛恭恭敬敬地摆到桌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盖子。顿时，一片刺目的白光四射而出。

坛子里装的不是美酒，而是满满一坛宝珠！

这可是一笔价值不菲的财产！按照当时的市价，一斤宝珠大约值六百两银子，如果考虑到皇宫里的宝珠成色更好一点，眼前一坛宝珠都顶得上一栋极品豪宅了。

王旦是个厚道人，自做官以来，一直清廉自守，各种请托都能拒之门外。但是，他也知道，任你以前再清白，现在也不是讲廉洁从政的时候。

皇上送东西贿赂你，那是想让你配合封禅，如果再把礼物登记上交，就不识抬举了。

望着桌上的一坛宝珠，王旦瘫坐在了椅子上，心中翻江倒海。

皇上封禅的决心已定，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违心同意；要么据理力争，然后滚蛋。

守着这坛宝珠，王旦思前想后，坐立不安，苦思冥想了一夜……

也罢，任你折腾一次吧。

谅你也掀不起什么大浪。

王旦选择了妥协。

他希望，这只是赵恒的心血来潮。他希望，凭借自己的手腕，把封禅的影响降到最低。

折中妥协，委曲两全，这是王旦的一贯风格。

然而，这回，他做出了一生中最严重的误判。

赵恒去掉了最后一层顾虑，从此开始放心地让王钦若筹备封禅活动。

在闹剧开始前，我们有必要来分析下赵恒的行为逻辑。

看上面的事情，很多人可能会产生一堆问号。

赵恒既然知道王旦不认同封禅之类的事情，为什么不把王旦撸掉呢？

为什么不让更合心意的王钦若做宰相呢？

想让王旦支持封禅，为什么不堂而皇之地赏赐，反而要偷偷摸摸地行贿？

是的，为什么呢？

你是说一不二的皇帝呀。

因为，他是赵恒。

是的，赵恒虚荣、胆小、怕事，但他并不傻，他分得清忠奸对错，知道谁是谁非。留着王旦，那是因为朝中不能没有人干活，宠着王钦若，是因为要满足自己的私欲。留着两种不同的人相互掐架，也能保证权力不旁落。

所谓帝王心术，不过是千方百计将私欲凌驾到社稷苍生之上。

天下承平日久，赵恒的私欲被彻底释放出来。

闹剧就此开始！

——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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