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溪:耐人寻味的“枪架子”
戏曲中的武打种类颇多,风格不一,有的疾如暴风骤雨,有的缓若小溪流淌,有的动静有致、打、舞更迭。
戏曲术语“枪架子”的武打套路就有动有静,舒展明朗。这种艺术化了的武打是在节奏较缓的“走马锣鼓”、“串锤”等伴奏中进行的。演员通过多种大斜角双人配合的造型,充分显示一招一式的雕塑之美,并且还需体现出特定情景和具体人物的神采风貌及心理活动状态,或彼此钦佩,英雄相惜;或双方盘马,伺机取胜等。如果演员功力不凡,吃透了人物又善于传神达意地演出戏来,这“枪架子”就耐人寻味了,而看门道懂戏的观众们对此无疑是一种很美的艺术享受。
京剧《三打祝家庄》张云溪饰石秀
运用“枪架子”这一套路的节目并不少见,例如京剧《两将军》、《穆柯寨》等便均有这种表演。它不能运用于武打开始,也不能用它结束武打,而只能经过双方主将一阵激烈武打之后转入相持阶段才可使用。两人持枪对打的叫“枪架子”,改用大刀或单刀对打的叫“刀架子”。它可用于两军对战中,也可用于双方比武或传授武艺的场地之上。情节不同,人物关系不同,戏的格调不同,而运用方法及其艺术效果也迥然不同。比如《两将军》中的马超、张飞两员勇将的“枪架子”要把两虎相争的威猛气势演出来,动似石破天惊,静若双峰对峙,舞台上人物威风凛凛,舞台下观众们则必然为之振奋;《穆柯寨》却是另一种情趣,女将穆桂英、少帅杨宗保这对青年男女在战斗中棋逢对手互生爱慕,他们的“枪架子”是在枪尖上各自含情,犹同窃窃私语,动静之间假嗔真嗔不断迭出,真是妙趣横生……
戏曲中任何程式总是随着人们认识的提高而不断地有所丰富,有所发展和有所出新的。仍以这“枪架子”、“刀架子”而言,如在《虹霓关》一剧中那替夫报仇的东方氏与瓦岗寨虎将王伯党于'枪架子'之前,竟因一见钟情插入一大段美妙别致双人组合造型的载歌载舞,它不仅描绘出人物内心活动并为整出戏大增异采,从而也使原有的程式更加引人入胜。
又如《战滁州》这是前辈武生大师尚和玉的拿手节目之一,我非但演过它,还有幸亲见尚老前辈演出这一杰作。剧中的元末丞相脱脱与明初大将徐达,两人既是敌斗的双方主帅,并且又有师生情谊。他们的“刀架子”除武打比重较其它剧目增多外,还不时插入几句勾心斗角的特殊对话,给人们留下颇为深刻的印象。如在刀战中徐达输了招,落于下风之后含蓄地说:“恩师,承蒙老人家刀下留情。”得意的脱脱假惺惺地回答:“贤契,你要小一心一了!”不久,徐达在刀战中转败为胜赢了招,占了上风,这时惊讶的脱脱矜持地说:“啊贤契,几载未见你的刀法--见长了!”徐达表面恭维地说:“惭愧!此乃恩师传授。”随后相互解嘲地又一阵哈哈大笑。如此绘声绘色处理“刀架子”对战中的人物关系,足见手法之高妙。
再如,《八大锤》一剧中陆文龙迎战岳飞及“车轮战”力战岳云与四员双锤虎将,连续有三、四个“枪(锤)架子”的套路表演。我少年时期演陆文龙在舞台上累得大汗淋淋,瞥见台下有的观众竟打起磕睡来,心里很不是滋味!后来我留意观察他人演出,发现也有观众在“车轮战”的热闹表演中打盹儿,还打着很响的呼嘻。多年以后我才明白了原因:一是演员水平不高;二是半个多小时的“走马锣鼓”平缓地频频敲打,有的观众承受不了,从厌烦到疲倦自然便昏昏入睡了!建国以后,许多演员已不再墨守成规照过去那样大同小异地重复表演了,而是依据情节发展,战斗对象强弱不同,多变地运用神情、造型、力度、节奏和程式套路,尤其是丰富了技艺,精减了对称的反复表演,缩短了演出时间,经过精心处理之后,那陈旧的舞台画面和气氛也随同焕然一新了!
京剧《八大锤》
这些有益的经验给我启示,因而在后来排演近代京剧《红灯照》时处理大师姐林黑娘传授小燕武艺中也搞了个出新的“刀架子”,增添个小情节:当对练中,林黑娘持单刀的右手腕有意给小燕的左手紧紧抓住,这时先示意小燕注意如何化解这招,随之右手腕一转,连同单刀翻转一同砍向小燕紧抓不放的左手,迫使她立即松手抽回--这招在此伏下一笔。待到小燕与仇敌洋奴白五生死决斗时,她不慎给对方也抓住了右手腕,眼珠一转,灵机触发,迅速腕转刀翻,使用大师姐传授的化解招数同样迫使白五抽手躲刀--这一前后呼应的处理每演至此无不获得强烈的艺术效果。
京剧《三盗令》张云溪饰燕青,张春华饰蔡庆,景荣庆饰杨林
以上几个演出实例,说明任何程式均可出新,同时也说明戏曲的武打决不是只图火爆热闹一打了事,它同样也要有情,要情节之情,要人物之情。否则,观众们看武打便不会动情,也无味可寻!(摘自《中国京剧》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