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德培 | 忆二舅
【往期回读】
忆二舅
江都 徐德培
作者徐德培先生:1947年生,中共党员、中学高级教师。1966年高中毕业于江都县中学,1972年参加教育工作,1980年毕业于扬州教育学院,2008年退休。原江都中学工会主席、江都实验初中党支部书记。曾获得“全国优秀教师”荣誉。
我的二舅于2010年3月26日在台湾高雄医院病逝,享年94岁,到今年清明,已经离世整整9个年头,如果活着,已是百岁老人了。
小时候,我一直不知道有这个舅舅的存在。进入初中以后,从大人们谈话的片言只语中,隐隐约约知道了我的二舅在台湾的“秘密”。此后,每当看到地图,我便不由自主地向宝岛多看几眼:二舅在台湾的乡村还是城市?他的身体好吗?做什么工作?家庭怎样?台湾的表弟表妹们也会常常深情地看着地图上二舅老家的位置吗?
1988年秋的一天,我接到表弟电话,说从台湾归来的二舅在扬州等我见面。于是我立即赶到扬州,在约定的地点见到了几个白发苍苍的陌生老人。先期到达的表弟为我一一作了介绍,二舅紧紧拉着我的手久久不愿松开,二舅妈也眯着老花眼慈祥地端详着我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外甥。满口的乡音,唤醒了沉睡的亲情,融化了从未谋面的生疏。
交谈中得知,二舅中学时代看到日本侵略军横行霸道,到处杀人放火,还逼着外公与舅舅为他们拉石磙筑公路,一气之下,从省扬中高中毕业时瞒着家里报考了中央军校(黄埔军校第14期)。毕业后随部队辗转四川、云南,又随远征军到缅甸一带抗日。抗战胜利后,在大姨妈的介绍下,已经32岁的二舅认识了晓庄师范毕业的29岁的扬州姑娘,不久在上海结婚,婚后便随部队到台湾,一去就是40年。二舅夫妇在台湾生育三女二男,均已长大成人,走上工作岗位。
趁着我跟二舅拉家常的时候,二舅妈从房间里捧出一台索尼收录机交给我,说是送给晚辈们读书用。当我问及价格时,二舅妈把我拉到一边,轻声说:“快别提钱的事,40年了,舅舅送外甥这点礼物送不起吗?要是再提钱,舅舅会很伤心的!”我吓得不敢再说什么,顺从地收下了这份礼品。
在扬州住了一天,二舅与二舅妈回到外婆老家曹王。母亲带着我们全家赶到外婆家时,大姨母、二姨母及舅舅的表弟兄等老一辈的人已经集中在那里。表姨父肖朗先生已经80高龄,他拉着二舅的手激动地说:“想不到还能见面!记得少年骑竹马,如今都是白头翁!”二舅也动情地说:“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啊!”邻居老人们纷纷过来问候,院子里到处白发飘飘。几十年未见过面的老人们聚集在一起,阵阵唏嘘,阵阵感叹,阵阵心酸,偶尔亲切地叫着小名儿,谈起儿时趣事,竟象小孩子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午后,二舅拉着二舅妈,在老家侄子的指引下,去找外公外婆的墓地。在离家不远的小河南面,我的表哥指着一块庄稼地说,墓地大约就在这里,因棺木深埋,未留坟头。二舅当即下跪,老泪纵横,哽咽道:“父母大人,不孝子来看你们了!爹去世时,儿在缅甸前线作战,为国尽忠,无法尽孝。娘去世时,儿在台湾犹在天涯,音讯不通,无法知晓,未能送终到坟前。儿无脸求你们原谅,如若你们地下有知,只望放下对儿的牵挂,好好安息吧!”说着就失声痛哭起来,陪同前来的老人们无不伤心落泪。
从外公、外婆的坟地回来,大家分批拍照留念。几天之后,二舅偕同二舅妈离开大陆回高雄。二舅舅那次去台湾后,再也没有回来过。不过20多年来,来往信件不断,特别近几年充分利用网络传递亲情,交流生活情况。2004年清明后,二舅妈在高雄病逝,我惊悉噩耗,不能赴台吊唁,只得隔岸致哀。想起初次相见,其情景历历在目,仿佛昨日之事。那时二舅、二舅妈虽届古稀之年,然而精神充沛,毫无老态。二舅身着西装,潇洒爽朗,二舅妈穿镶边中装棉袄,十分得体。想不到我与二舅妈的初次见面,竟成诀别。1988年二舅妈亲手送给我的收录机一直保管得很好,现在还正常使用。此物尚在,斯人远去,睹物思人,音容宛在。
二舅妈仙逝六年后,也是在清明前后,二舅又去了天国。经历过二战硝烟炮火的他,一定更加珍爱和平。愿天国没有硝烟,让他的灵魂永远享受和平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