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殇(一棵大松树)

这一棵大松树枝繁叶茂,一簇簇叶形如针,簇后壮叶墨绿,簇尖新叶嫩黄,细雨沐之,晶莹闪亮,恣意生长着。树下成群学生,坐在一搂也抱不住的大树干周围的水泥围台上,发出朗朗的读书声,好一幅乡村校园晨读画。

说其古木参天在于她高大体壮,其实算下来她的年龄也就接近而立之年。上世纪90年代初,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刚刚摆脱贫困实现温饱的村民们,开始重视孩子教育问题。村里破旧的校舍,简陋的桌凳实在让人看不下去。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要尊重知识,尊重人才,集资办学,造福后代。人民教育人民办。于是,在村干部的倡议下,全体村民群情激昂,纷纷解囊,你三十,他五十的,大队干部带头捐款办学。半年后,一座崭新的两层教学楼拔地而起,这也成了全村最最漂亮的房舍。

新楼启用这天,全村人奔走相告,孩子们笑逐颜开,鼓乐齐鸣,爆竹声声。为了记录村里这一历史性大事,当时还刻有石碑,记下捐款人的名字,上书“集资办学,泽被后世”八个大字。老支书亲手种下这棵针叶松,他是让小树和全村孩子们一同成长,见证村里教育的发展。

三十年弹指一挥间。这其间,送走了一批一批学子,迎来了一批又一批新生。他们伴随着这棵小树一天天长大,不管谁走到哪里,他们不会忘记校园里这棵一天天长大的参天大树。如今,远看这棵根深蒂固的大松树,形似塔尖,冠若华盖,高20米有余,枝繁叶茂,在世人眼中,她有古木参天之秀,站其下小雨不觉,大雨不透。学生们尤喜在此躲风避雨,因为这棵大树就一直矗立在校园之中,成了师生心目中的乐园。

小松树一天天长大,教学楼也在岁月流逝中一天天变老。为适应教育形势发展,2019年秋,伴随着城乡教育均衡发展的大幕徐徐拉开,教学楼拆旧建新、校园规划建设开始了。

新规划的学校操场,就在原教学楼位置,教学楼前面这棵大树正处于操场中央。建筑工人按照图纸设计要把这棵历经风雨的大树毁掉。这下可慌坏了我这个小小校长,我坚决反对毁树,并要求加以保护。

大树在我的努力下保住了,但苦恼还远没有结束。首先是综合楼建设奠基放线,学校东侧邻居大爷拿着锄头站在一边,不允许地基超过他画的线,虽说是公共区域地皮,也不中。最终依老爷爷意见,地基向内收缩2米,才算告终;接下来紧锣密鼓赶工期的铲车刚进入校园,就有校园西侧邻居大嫂来找我,说是铲车轧坏了他门前的路面,解决的办法还是赔偿了事。更有拆除院墙时砸住西侧邻居树苗,砸断邻居木棍,统统都找校长,解决不好不能施工,办法只有一个,赔钱!为建设校园,这些平时很少打交道的学校邻居,统统的,几乎不留的一个一个地找上门来,或多或少地提出理由,要求学校解决。

站在校园中,望着这棵参天大树,我痴痴地发呆:为什么当年建校,人们生活艰难,竟毫不吝惜,慷慨解囊,齐心协力建起全村最漂亮的教学楼?如今,还是建学校,不让老百姓出一分钱,老百姓却百般阻挠?还要从学校建设中敲出点油水!难道只有过苦日子里才能孕育出心纯如水,朴素无杂的人心?

一阵风吹过,大树上簌簌地落下一根根针叶。看着新修的平如镜面的操场上这一层厚厚的针叶,忽而心生惊异。是古木有灵,怒而落叶?还是病儿凋零?有一阵风吹过,落叶又加厚一层。眼看叶落枝丫现,我开始有些焦虑。

一定是工人施工时树根部留下的空地太少,大面积混凝土使根部缺氧导致树叶脱落的,我初步判断。于是,找来工人在大树下面平整的混凝土地面上,密密地有序地钻了很多透气孔,几天过去了,仍不见好转;我又赶紧去县里请来园林专家,亲自会诊,并施药以救。几天后又挂上了吊针,看来大树是有救了,我的心总算平静下来,期待着枯木逢春,枯枝发芽。

我每天不止一次地在树下徘徊观望,好像看到大树枝干正源源不断地把吊瓶内药液输送到全身,巴望着她马上发出新芽,露出生机,展现她昔日那蓬勃的英姿。

我越是盼望大树早一天恢复,大树越无动于衷;我越期待大树快一天发芽,无奈只看到她光秃秃的枝丫。秋风萧瑟,几只恼人的乌鸦落在枯枝上,呱呱地叫着不吉祥的腔调,令人心生悲凉。

我盼望的奇迹始终没有发生,伴随着校园成长了近30个春秋的这棵针叶松,在村民第一次建校热情高涨时开始成长;多年后,又一次建校时,这棵松树在人心思变中走完了自己光辉的一生。

我不能把人心思变强加为树殇的根源,我清楚地知道是工人的无知操作,令大树窒息。工人的无知往往伴随着教育的失败,这是一定的。但人心的思变,人们对学校的侵蚀才是教育失败的根源。

夜阑人静,我燃上一炷香,对着大树祈祷,我在为大树送行。因为明天我就要请人把她光秃秃的躯干移走,我默默祝福大树,一路走好。

是夜,我梦到自己走到大树下,突然看到她恢复了生机,枝繁叶茂,华盖如伞,如哨兵一般挺立在校园平整的大操场上,下面成群的孩子正在朗朗读书,村民们正围观那块当年捐资助教的石碑,上面“集资办学,泽被后世”八个字,正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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