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奈何岁月无静好,现世不安稳
想是人世间的错
或前世流传的因果
终生的所有
也不惜换取刹那阴阳的交流
——电视剧《滚滚红尘》
生活在乱世中的女子,往往命运多舛,张爱玲没有逃过这常规。有着显赫的身世,到了张爱玲这一代却成了绝响,虽经济上难以为继,自身透出的气质却少人堪比,对张爱玲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感,怜惜、敬佩。因她的身世,她的经历,她的才情。
如同她的母亲黄逸梵所言:“我挑了一条难走的路,为了你有安稳的一生,没想到你挑的路,比我的还难。”自然,她的经历比其母更凄苦曲折。四岁时,因父母关系不合,母亲依然撂下她姐弟俩,陪姑姑张茂源去法国留学,十岁,母亲与父亲大吵后方获取去黄门小学读书的机会,此后,父母离异,她感觉到生命如同浮萍。
与父亲有共同癖好的三十多岁的老姑娘孙用蕃(北洋政府的副总理孙宝琦之女)成了她的后母,与后母的貌合神离和小心谨慎让她难以感受家庭的温暖和亲人的爱,因战乱躲在姑姑和母亲住处与后母闹翻,父亲一气之下大打出手,甚至扬言要杀了她,被软禁半年,本来考上了伦敦大学,却因为赶上了太平洋战争,只得去读香港大学,要毕业了,香港又沦陷,只得回到上海来,从此走上写作之路。1944年遇与之相知相惜的胡兰成,1947年与胡不再来往。
因胡兰成的身份她遭受很大打击,“汉奸妻,人人可戏”,她遭受着白眼和作品的拒绝。1953年她定居在香港并结识了宋琪,可终因香港也无她的一席之地,1955年由胡适推荐去了美国麦克道威尔文艺营安心写作,在那里遇到65岁的美籍德人赖雅,与之结婚并相守了11年,这是她生命中最苦的一段,为生计拼命写作乃至脚肿眼流血,“工作了几个月,像只狗一样,却没有拿到一分酬劳”,怀着希望的远东之行,给她身心带来诸多的困扰和折磨。
赖雅死后,便与世隔绝,为躲避虱子频繁搬家,直到1995年病死在一间公寓里。这期间的波折、多难、凄风苦雨,唯有她体味最深。也许,正是这些非凡的生活经历成就了爱玲。
活在这世上,哪一种感情不千疮百孔的爱啊!爱玲给人的印象冷漠、绝情、孤傲、自恋等,若没有她那样的生活经历,不面对一份份千疮百孔的感情,她缘何如此?
说说她的父亲吧,他父亲张志沂是张佩纶之子,爱玲眼中,这位战败的将军和李鸿章的爱女李菊耦再怎么严厉管束,没有阻止这位世家子成为纨绔子弟,因取消八股应试,满腹经纶的他愤懑至极,短暂的美满婚姻后,学会了喝酒、抽鸦片、嫖妓和保养姨太太,与妻子离异后,更是有恃无恐,也只顾自己玩耍,对两个孩子却基本不问,偌大的家产只是供他抽烟嫖妓却舍不得供孩子上学。
他是成长中爱玲唯一的感情寄托者,却因为后妻的诬告几乎爱玲置于死地,软禁期间爱玲患痢疾,若不是保姆的千求万求,这一代大家恐怕早就香消玉损,爱玲逃离了那个家,从此与父亲老死不相往来。
母亲黄逸梵是个酷爱自由的女人,她为了自由,她宁可放弃两个幼小的孩子,她追求她的爱和幸福,从未考虑过爱玲和弟弟张子静的感受和痛苦体验,当她到学校告别爱玲时,头也不回地上了车,只留下爱玲隔着铁栅流泪给自己看。
当张子静得知母亲回国并负担姐姐上学时,他兴奋地抱着一双蓝球鞋投奔母亲和姐姐时,母亲却冷冰冰地说:“我的经济有限,你还是回你父亲的家吧。”在母亲极力培养她学做淑女而感到失望时便说:“我都怀疑我为你牺牲了这么多是否值得”,看到爱玲没有生活能力,她却说“我后悔在你小时候照顾你的伤寒,我宁愿看着你死去,不愿意看着你活着受罪。”
爱玲原以为在父亲的家里感受不到关怀,母亲的怀里会温暖,没想到向来不会爱的母亲是拿不出她要的亲爱,因此,她选择写作放弃修完学业,只为还母亲的钱,若去寻找母亲身上美好的回忆,却只是四岁前躺在青锦被上背唐诗。母亲的来来去去已荡不起爱玲心海上的一丝涟漪。
弟弟张子静是爱玲亲人中最可怜的一个,小时病弱,啥都不如聪明会讨好人的姐姐,总是在姐姐的影子地郁郁成长着,姐姐可以因为上学逃避父亲随手而来的耳光和后母的刻薄,他硬生生地给顺服了,成了没有任何个性的畸形孩子,在父亲的家里得不得爱和关心,姐姐和母亲也在情感上彻底拒绝了他。
他去找姐姐,姐姐因有客人在,连门都不开一下便赶他走,到姑姑公寓找姐姐,苦等半天没见着,姑姑连顿饭都不留他吃,姐姐出的书,他自己掏钱买,姐姐的电影上演,他自己花钱买票看,姐姐定居香港,走前连告知都没有,姑姑只淡淡说了声:“她走了。”连让他进门都没有,一个孤苦的孩子就这样到处被排斥、被拒绝,似乎,这个世界容不下他,对于这个弟弟,爱玲只有一句话:“他很可怜!”
爱玲的姑姑,一个痴情的极品,剩女的极品,留学时李开弟的呵护和关怀挑开了少女的情怀,因李开弟家有婚约,对爱过分专注的她只好选择:“今生无法相守,我等来生。”等了整整五十二年,在李的发妻亡后,她七十八岁时才结了连理,还好,这迟暮的幸福毕竟也延续了十二年。
从爱玲的角度来说,她的亲人中对她最好的当属这姑姑了,可一个没有婚约没有孩子的女人能懂多少母亲,会给予多少关怀?当爱玲打坏洋台玻璃告知姑姑时,姑母一看无大碍,便询问玻璃的情况,爱玲只好次日给补了一块,侄女的伤远不及玻璃重要,这要爱玲的心如何柔软?
再说说胡兰成吧,他是爱玲命里躲也躲不去的劫。在爱玲小小的寂寞的城里,多么希望有人走进,打开这困扰她多年的樊笼,身边来回那么多人,没人能知晓她的内心,没人懂得,可胡兰成却能与之相知相惜。
一句“因为懂得,所有慈悲”,让爱玲放下了所有的矜持,倾其所有给了兰成,一副眼神,一抹静静陪伴的身影,一句对她内心世界的剖析和文章的夸赞,明知他的身份,为他死去活来,痴情不改当爱情之花霎间开发时,那颜色好鲜艳,明媚如同祖父母的举案齐眉和相濡以沫,对于渴盼关怀体贴,渴盼懂得的兰成面前,她彻底臣服了,“我不要爱情,只要婚姻。”
胡兰成肯为她同老家的二婚和秦淮河女子的三婚离婚,兰成怕明媒给以后的爱玲带来麻烦,只在姑妈和闺友炎缨的见证下写了一份婚书,婚书中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不说别的,这是份真感情,没有任何的伪饰。只是这承诺,他终为守成,短暂的甜蜜后,他去汉阳办《大楚报》结识了护士小周,同样的一幕再次上演,后因躲难逃到温州,与范秀美同居,他是爱爱玲的,也是懂爱玲的,可爱着宝姐姐,又舍不下林妹妹的这位博爱公子实在令爱玲伤心头疼,当爱玲要他选择时,他无法选择,爱玲说:“你不选择,我只好萎凋了!”一年半后,爱玲汇了两场电影《不了情》《太太万岁》(与桑弧合作)的酬金全部还了胡的债,从此,再无音信。
爱玲与赖雅,可以说,她的生命里,赖雅算是一个真正爱她、理解她、关心她的男人,可惜,这幸福来的太迟,求的代价太大。虽然,爱玲从赖雅那里得到过爱,在英文写作方面也得到过赖雅的帮助,享有过一段短暂的清静而平和的家庭生活。但65岁的赖雅频繁中风,加之腿易骨折,成了她生活的负累,经济的窘迫,生活的压力,更使她增添了忧愁。
为了生计,爱玲与赖雅分居两地,为筹措给赖雅治病的费用,张爱玲奔走於港台之间,寄人篱下,狼狈不堪,心情特别恶劣,甚至与友情深厚的宋淇夫妇也发生了龃龉。为了挣钱,不得不独自去香港为电影公司写剧本《红楼梦》,然而剧本总不能令电影公司满意,“辛苦的从早上十点写到凌晨一点,手脚都肿了”,“工作了几个月,像只狗一样,却没有拿到一分酬劳”;回到赖雅身边后,她边照顾他,边写作,直至赖雅十一年后去世。
爱玲,文坛上的一朵奇葩。都说爱玲是中国文学史上的一个“异数”其实不为过。对于人、物、景的描写,就像在素描,三笔两划,一个栩栩如生的形象端在你面前。如她最初发表在《西风》杂志上的《天才梦》里的一句:“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这本是说她很热爱生命,但生活中总有一些克服不了的小烦恼。
对于文字的运用和把持,她是过于熟稔了,文字在她手里就像一件日夜把玩的玉石一样,三转两转就变得圆通滑润婉转极了,在她的笔下,文字从来不是生硬干枯的线条和铅块,而是已注入了殷红的鲜血的生命。爱玲的文字让你得到视觉享受的同时,又不自觉地会有一种触及灵魂的痛意。
文字只有到了她笔下才真正有了生命,可直接钻到你心里去,这生命,细腻而灵动,传播着难以数计的信息,表达着千头万缕的思绪。它触处生春,干枯了的鲜活世界,通过它而复活,它把所能捉住的一切都审美对象化了。在描述琐细的生活,如此庸常的人间百态时,张爱玲用她那诗化的语言,营造出艺术氛围,将作品世界与经验世界分开,使创作与阅读进入审美过程。
对于文章的艺术手法,则是深刻,淡淡的颓废,干净利索,冷冷的感觉。她创作的语言风格主要体现在多姿多彩的精妙比喻、流转自如的音韵节奏、融会古今的独特韵味三个方面.张爱玲以其灵动飞扬的想象开创了一个美不胜收的语言世界。
在这个世界中,汉语言充分焕发出其独有的色彩美、音韵美,传统与现代也实现了密不可分的交融. 语言朴质、平易、干脆,具有高度的概括性与感染力,但时不时又会冒出几句奢华、睿智、生动、深邃的话,将大俗与大雅、华美与冷寂糅合在一起,恰到好处。文中巧妙的譬喻,形象的描画,鲜明的对比,随意的嘲弄,无处不在。虽是简笔勾勒,不事雕琢,但人物形象却栩栩如生。
对于社会,她以一种独具的犀利眼界,以她特有的空灵剔透的语句,把人性的最深处细细地翻出来描写,即便血色浓浓,也显得某种淡淡的凄美。读她的东西,不是像读别人的一些作品,只从眼睛穿过,而是从灵魂穿过。
虽然,爱玲的文字字字沁凉,句句透寒,可她是热爱生命的,从文字的表面看似一个对生活充满悲剧感的人,文章内里体现的是一个善于将艺术生活化,生活艺术化的享乐主义者。她的整个生命都属于文学艺术,她对于文字、音符和色彩始终有一种焦渴感,拼了命地把内心和眼里的一切都写下来:“时代是仓促的,已经在破坏中,还有更大的破坏要来;有一天我们的文明,不论是升华还是浮华,都要成为过去。”
她的文章是悲凉沧桑的,这因她的生活背景所致,小说中苍凉的基调,折射出了透心彻骨的悲剧感,是一种是融合了内容和形式双重蕴含的悲剧意识——它沉重而又广延,似乎无所不在,却又神秘而渺远,带有一定的宿命色彩。它属于特定时地,与作家当时身处沦陷区的黑暗现实与历史转型期动荡不安的社会生活相协调,却又在更广阔的历史性悲剧背景上超越了特定时地,与20世纪人类的共同命运和性情相通,将启示意义和审美价值指向了深广和普泛。 她喜欢“悲壮”,更喜欢“苍凉”。
在她看来,“悲壮”是一种大红大绿的配色,是一种强烈的刺激,是一种完成;而“苍凉”则是一种“葱绿配桃红”的参差的对照,因其着有着更深远的回味,所以是一种启示,一种未完成的状态。而她只是在人生的永恒的底子上,描绘人类在一切时代中积淀下来的生活回忆,以此给予周围的现实一个启示;正是这历久弥新的古老生活的记忆,方才是面向未来的、永恒鲜活的人性。她还认定苍凉的悲剧美,并不属于特定的时代和个人,而属于一种普遍而永恒的人性,苍凉的悲剧美才是人生素朴的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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