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丨熊荟蓉：红皮小花生

考上城里最出名的重点初中后，我的自卑更加严重了。

　　每次看到同学的父母衣着光鲜，拎着大包小包出现在教室门口，老师笑吟吟地喊着某个同学的名字，然后，这个同学就小鸟般雀跃地跑出去，我总是深深地埋下头。

　　我父亲每周也来学校一次。那时候，我每天吃的是铝饭盒炖的饭，和从家里带来的酱萝卜。酱萝卜放久了会长霉，父亲总是在周三来学校给我送一次青菜。他穿着一件蓝灰色的帆布褂，一双解放鞋，土得掉渣。更让我难堪的是他操着那蹩脚的普通话跟我们的班主任彭老师说话时，同学们嗤嗤的笑声。

　　开学后不久，我偶然从彭老师的寝室门前经过，他笑着招手让我进去，指着书桌上的一网兜花生说：“你爸送的。你们家的煮花生真甜，真好吃！”我蓦地仰起脸，那个网兜我认识，是母亲用塑料绳手工编织的。彭老师塞给我两个橘子，说：“好好读书，你爸对你的期望很大！”

　　不知是不是那一网兜煮花生的缘故，彭老师此后总爱点我发言，经常抽查我的作业，多次在班里表扬我。我越来越自信，成绩也越来越好。

　　这年的正月初一，父亲起得很早，将除夕夜炒熟的花生装进一个网兜里，然后推着单车顶着寒风出去了。不到两小时，他就回来了，一脸轻松：“真是拜年要趁早，要是晚一步，彭老师就出门了。彭老师说最喜欢吃我们家这种红皮小花生，特香！”

　　我心里有些泛酸。别人家的拜年礼都是点心、罐头和好看的礼盒，我们家几乎从来不买。因祖母跟父亲住，每年我家都是初一请拜年的亲友吃饭，这样亲戚们拿来的礼物，我们又都还回去。家里只有一小块沙地，每年收的花生也就几十斤，除了留下一些自用，这微不足道的几斤花生，是我父亲能拿出的最大的敬意。 　　

　　“我每学期给彭老师送一次花生，他一定会重点培养你的！”父亲这样对我说。

　　新学期彭老师让我当学习委员，他总以各种理由奖励我，将笔记本、钢笔、辅导书籍这些我最需要的东西，作为奖品奖给我。进入初三后，他甚至奖给我一整套中考压轴卷。这对我来说，是一份昂贵的奖品。后来我以高分顺利地考进了师范学校。

　　很多年后，我们同学聚会，邀请了班主任彭老师参加。他已白发苍苍，瘦得让人担心。面对一大桌美食，他极少动筷。说他有家族遗传的痛风病和糖尿病。在医院工作的张同学马上提醒他不要吃花生。他笑了笑，说他从来不吃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