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一丹 | 谷雨:开到荼蘼花事了 丝丝夭棘出莓墙
△ 朗诵/敬一丹 配乐:春暖农禅/巫娜
春天的食物
节选自《四季小品》/ 朱伟
我出生江南水乡,嘉定这个古镇,本是出门不远便是桥,到处粉墙黛瓦的。日夜都有捣衣声飘过瓦楞,便传进窗户里来了。儿时跟着端着洗衣盆的姐姐一级级走下河边水桥,光照水波粼粼映在临河的粉墙上,小鱼就在石缝边喜滋滋地游来游去。乌篷船时不时会从桥洞里探出头摇过来,晶亮晶亮的水波就溢到了水石上。
古镇是被田野环抱的,出家门走不了十分钟,过一座小桥,便是田野里青苗的清香了。那时田野里是布满水塘的,水塘里飘起湿漉漉的气息,到了春天此时长满又嫩又肥的水葫芦,水虫在叶上弹跳,鱼儿时时因接喁而拨开它们,闪烁出银鳞。
江南水乡之美在,菜蔬鱼虾本都是为养育一方人家而生的,绿油油的蔬菜、青盈盈的鱼虾从田里、水塘移到集市,被一个个竹篮带回家里,立即就变成主妇端上桌的美餐了。
此时的蔬菜,还是菜苔最美时节,菜苔最美是被初春的雨育肥,含满米粒状苞正待放之时,如同情窦待开的少女,一旦开花,茎就老了。
此时的菜苔,嫩,甜,糯,绿汁四溢。这样鲜美的绿需得从田里摘下后,趁着生命仍还鲜活立马下锅,稍稍置放就蔫了。
马兰头是姐姐带我们到田埂上去挑的,这时候荠菜已经高举起它单薄的白花,衰老了,马兰头却是鲜嫩的。它叫“红梗菜”,茎是红的,叶翠绿。
马兰头与豆腐干切碎了加麻油拌,清香四溢,是最传统吃法,可它的清香中是有些麻嘴的。现在餐馆里到处都有马兰头,当然没有田埂上长出来的那种恣肆浓烈的气息。
此时菜蔬中还有一种迷人之物,就是“蒌蒿满地芦芽短”的蒌蒿。蒌蒿自有一种高贵的清香,以它炒香干,是我最喜欢的春菜。
这时候的河鲜,清明螺,塘鳢鱼,其实那时都是下河就能摸到的。沿河每一水桥的石阶上几乎都吸附着青莹莹的螺丝与黑色的塘鳢,只不过塘鳢是摸不到的,它轻盈之极,水波一动就甩着尾巴游走了,吃它要靠钓,儿时大头针弯一下就能当鱼钩的。那时沿河边有很多蟹洞,挽起裤腿沿河边走,手盲目伸进洞里,常常就被等待着的螯牢牢地钳住,只能大叫着扔都扔不掉。
春笋当然是此时最美的食材,腌笃鲜也就是最美的春菜了。腌笃鲜必须是好肉好笋,才能成就一锅好汤。好的咸肉应该是鲜而不咸,好的鲜肉应该是仍留有鲜活,冷冻过的肉,鲜活就不会有了。笋呢?最好是孵鸡笋,也就是母鸡孵小鸡时长成的笋,这种笋壳黑中含紫,笋白而肥,不会嚼而有渣。
其实,我以为,讨论时令饮食一定不能离开时空关系,即此地人与此地时令食品之关系。苏州人与杭州人不同,南京人与北京人更不同。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是时令饮食的基础,过去江南水乡的水道到处相通,后来到处掩埋、截流,大地的毛细血管都被堵塞了,污染是必然的。现在要恢复原有的生态,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恢复原有生态才有健康的饮食;回复到大自然环抱、哺育我们的状态,才有真正含义的节令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