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是用来路过的?
何必为部分生活而哭泣,君不见全部人生都催人泪下?
一个朋友说,武昌是个火车站。另一个朋友说,汉口也是个火车站。挺有意思的两句话,于旅人,许多时候武汉是用来路过的,北上或者南下,绕不开的一座城。
长江带着许多河流奔涌至此,像是迎接,汉水带着许多河流奔涌至此,像是投奔。再然后,滚滚东去。
一个城市有两条大江,或者两个流域养着一座城,武汉像是得了上苍的辽远的眷顾。长江把城划成江南汉北,江南武昌,汉江再来把江北划成两片,汉口,汉阳。武汉三镇,就有了轮廓。
在南岸嘴,看汉水入长江非常风情,都不舍昼夜奔流而来,大畅襟怀,像赴约会,交汇处,长江半迎过来,汉水半扑过去,摇摆出一道半明的水线,丰盈时尤其好看。
这城立马陷在妩媚里,还有高山流水知音相遇的古琴台,楚辞的韵歌,给这城打下了温软的底色。
沿着水岸,时有码头,硬朗,杂七杂八的入乡随俗,还有著名火枪汉阳造,武昌城头的枪响,又给这城添了刚硬。
满街的小吃,公汽上端着早餐并且能够滴水不洒的男女老少,随处都有的生意,又给城市一种入骨的市井味。
我喜欢这城的市井味儿,市井不是让人生厌的词,就是活生生的生活,活生生的人情。
我从陕西来,在这城待了很多年,很多时候我喜欢西安的方正,喜欢那里老大一碗面条,更要紧的从那里几个小时就能回老家。可离开武汉,我听到武汉话却莫名亲切,下意识地运动一下喉咙,像是有芝麻酱的香气,如果不及时收住想法,眼前还会出现很多食物,离垂涎三尺不远了,很不雅观。
也许,一个地方能让人留恋,味蕾的记忆是不差的,武汉小吃众多,总结出四大名吃:老通城豆皮,小桃园煨汤,蔡林记热干面,四季美汤包。都是老店,并且相隔不远,我有幸坐在这四家老店里,吃了个美。只所以说有幸,是因为除了小桃园之外(小桃园如今也改成旅馆了),其余三家相继拆了。说到煨汤,食材众多,最好的还是排骨藕汤,汤汁如藕色,藕是藕色,恨不得用上国色天香了,有朋友喝过之后,请教师傅如何煨得这般好汤,答曰:很多地方莲藕都是11个眼儿,食之清脆,独楚地有一种藕,只有9个眼儿,短圆,食之粉面。朋友买了粉藕回家,也肯下功夫,文火煨了五六小时,汤色暗红,藕也暗红……原来,他少了陶罐,藕待在铁锅里,不变红才怪呢,另外,得有几根棒骨增加汤的润泽。前一阵儿《舌尖上的中国》有湖北藕汤,一老头撇嘴说,那一锅暗红藕汤,实在掉底子。掉底子是方言,意思是丢脸。
除四大名吃之外,还有两种吃的很有意思,叫糯米鸡。香菇,豆腐干,笋片,切细丁儿,跟蒸好的糯米捏成一个圆坨,下油锅,但见圆坨变黄起锅,外皮干脆,里头咸糯。胜利街解放电影边上有个老太太做这个,后来不见了。还有一种叫欢喜坨的,是用糯米粉裹了芝麻炸的,也香脆,可中间是空的,吃两口就瘪啦。
拥着两江,自然少不了鱼。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这两句话让武昌鱼成了名鱼。其实,这鱼自古就有名气,唐诗人岑参写过“秋来倍忆武昌鱼,梦魂只在巴陵道”的句子,据称长在鄂州樊口江面的甲天下,其实,就是鳊鱼。
吃过很多鱼,似乎味道差不多,这自然要遭美食家的反对,大约我跟李逵类似,他在浔阳楼上说:“这宋大哥便知我的鸟意!吃肉不强似吃鱼?”后一句甚合我心。一次在巷子里看一老头吃三寸长的小鱼,吃得屏声静气,旁边放着骨架,像是标本,大为眼羡。
这大约与武汉人的性格相关吧,不似上游成都的闲适,不似下游南京的安稳,它不慌不忙,它不要多快好省,一天就当一天过。但它依然充满了梦想,如同英国作家伊恩·麦克尤恩说,一部小说和一座城市之音,存在着某些相似之处。小说不仅仅是一本有封面有内页的书,它还是一种特殊的精神空间,一个考察人性所在。城市也不仅仅是建筑和街道的聚合,它是一处梦想之地。
早晨,我经过一条小巷子,小巷子总是热气腾腾,揭开笼盖的包子的小麦味,刚下锅的油条眨眼工夫膨大,泛着红油的米粉,好像暗示我,这是好的一天。然后,走到车站,等一辆车,开过汉水桥。早晨的江面安静,阳光撒开上面,并不动荡。等到下班回来,看着江面,却是漂亮的床单,让人有些倦。
去江边转一圈,陪朋友走一回长江大桥,偶尔到归元寺听晨钟暮鼓,去某寺某观吃一回素的,这般庸常的生活,实在再舒心不过。
某个夜晚,我在火车上看到的,心里一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