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哗哗,外面一片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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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时节,正是栽枣树的好节令。我从几十里之外的三舅家挖了一大捆枣树苗阴在门前的地里,等着下了雨,一有墒情就把苗子栽进去,把空着的地都栽上。
太阳红朴朴地在头顶骑着,阳春三月,骑得人直往下蹲,蹲下的时候,只想迷糊个觉。靠在土崖跟,我就打起来盹。我看见了一片片茂密的枣树林,还看见了一张张红钞票,媳妇左手握着一大把票子,右手不停数着,边数边笑,咯咯的笑声把我惊醒。我用沾满泥土的手揉揉酸涩的眼,我知道做梦了。这种梦已经不知做了多少遍,总做不够,我想发财。村子里枣树多的人家都发财了,我家人口少,地少,祖传的枣树没多少,父亲也没栽几棵,我已经有两个儿子,我必须多栽些枣树,好给儿子们娶媳妇的时候当家产。我时常在想,等儿子们长大成家立业之时,我就把所有枣树分成三份,我和老伴一份,他们每人一份。这是宏伟的蓝图,我为这个蓝图劳作。
我把坡地都修成梯田,整整齐齐,一片崭新,村里人都说我实在厉害,一个读书人能把土地打理的如此,简直太了不得。妻子没有铲过一掀土,两个孩子足以让她招架,她不是铲土的料,让她写几个字还能成。这能怪谁,谁也不怪,我家是穷家没业的人家,能娶着媳妇已经很不错,何况媳妇是富裕人家的女儿,金枝玉叶,读书出身,嫁给我算下嫁,我算是高攀。我没多大本事,唯一的本事栽枣树,等着春雨,栽下我的蓝图。
新修的梯田一层层在蜿蜒,这块地修完大功告成。抹把脸上的汗,肚子叫起来,我知道晌午饭在叫我。磕掉铁锨上的土,低着头往回走。阳光刺得眼睛睁不开。山野里到处是枣树光杆的身子,虽说还没到枝叶冒头的时候,已孕育出一片生机。
一回到家,儿子们就扑进我的怀,左边一个,右边一个,把我的胸怀占得满满。我在他们可爱的小脸蛋上亲一口。他们喊,爸爸,爸爸,直喊得我耳朵嗡嗡想。我已青春三十,有这等天伦之乐,应该是好事,好让我好好过日子。
爸爸,天啥时下雨?你说下了雨就能载枣树。枣树大了,将来给我和弟弟换媳妇。大儿一脸稚气,把小手掰住我的头。
下雨是老天爷的事,我能知道。由我着,让它现在就下。我把他的小手掰下来,脱下鞋,磕掉里面的土。
吃饭喽,下雨是老天爷的事,由不得咱。儿子,过来,别缠在你爸身上。媳妇把饭晾在院里的矮桌上,小儿围着桌子转圈。
下雨,下雨,我要发芽,下雨,下雨,我要长大。大儿念着儿歌,摇头晃脑。
下雨,下雨,我们要栽枣树。妻子补上一句,儿子跟着,下雨,下雨,我们要栽枣树。
有你们的念叨,老天爷也许听到了。说不准这两天就有雨。我拿起筷子把一口土豆丝送进嘴里。
累得实在厉害,下午就不去咧。妻子涮着碗。我躺在炕头,儿子们骑在我腿上,一人骑一只腿。地里太阳骑在我头上,回来儿子们骑在身上,我浑身的骨头放在温暖的土炕上,舒服得不得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入了眠。一觉醒来,墙上的钟过了四点,一眨眼就迷糊四小时。我一骨碌爬起来,挑起水桶走下坡,一丝凉风拂过面,西天的云黑了一大片,下雨的样子。念叨多了,兴许顶事,今晚可能会下。我一口气奔下石坡,奔到泉水池边,舀满两大桶水挑起往回走。
当啷一声,放下水桶,我去看阴在土里的苗子,轻轻用指甲掐了掐,嫩嫩的皮,里边绿格荫荫,只要有一场好雨,保管全能活。
天色越来越暗,天空中的云越来越多,下雨的阵式越来越大。我掩饰不住兴奋。春雨贵如油,正等着呢!
明早估计能栽枣树,只要今晚能下一场好雨。掌灯时分,我倚在门框上朝天空不停张望。
该到下的时候了,这次栽了,地差不多栽满咧?妻子一边哄小儿吃蛋羹,一边问我。
嗯,今春这批栽了,秋天能腾出时间把豁口的旧梯田补一下。我扶了扶眼镜。
大儿嚷着要看电视,我把黑白电视打开,他的小眼盯着电视,新闻报道让小家伙也看得津津有味,我没心思看报道,我又朝暗黑的天空望。
九点钟的时候,儿子们钻进被窝,一会儿就睡得香甜无比。一天手不闲腿不闲,男孩子淘气,两个小家伙比我小时候淘气。大儿睡着了,还嘟哝,下雨,下雨,我把他的小手轻轻放进被窝。人常说,下雨之前,水瓮周围会潮湿,我围着水瓮瞧了一圈,果真有一些湿气。
我也钻进被窝,妻子拉了灯,钻进我的被窝,我摸了摸她光滑细嫩的身子,摸了摸那片丰满的草地,连日来,不停修梯田,我困得没法耕耘,摸着摸着就入梦咧。
突然,一声春雷把我从梦中砸醒,哗哗哗,雨下起来,外面一片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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