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摩天轮
摩天轮
“金华”，用金华方言来讲，就是“经挖”，听着也就明白，“挖”得多，说得好听些，这叫“城市化建设和基础设施完善”，以及“建设**城市”的需要，摩天轮也顺着这势头应运而生。几天前的金东乐园建起，“旅游城市”也因此前进一步，但好像也就如此，我看着它的时候，摩天轮上一般都没有人，有时一两个舱门里面有点人，但从来都没排起像样的长队过。它只是站在那里，也可以说因为一个面子工程——它站在那儿。
我看见这一幕幕的时候多是晚上，只有在晚上，我和我那寡言的表哥才能凑到一块去聊聊天散散步。我们聊得总是很开心，虽说越长大越沉默，但是我和那家伙才不会像和别人那样沉默。那家伙是我小时候的玩伴，听说除了我出生时，他在来看我的那一次说了一句“无聊”之外，再也没有无聊的时候。我们总是很吵，大人们这么说的。小时候我们演故事，为了说服对方自己更厉害而争得面红耳赤，就是为了争谁当主角，虽然就2个角色。而现在我们还是可以发表一篇篇长篇大论，从游戏的玩法孰优孰劣，到未来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我们总是能聊得很多，聊得很开心。当我说完这样的某个一大段，松口气开始四处张望我们所处的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仙境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总是摩天轮。
这倒不是说摩天轮有多大，也不是说我的眼睛有了什么杂七杂八的毛病，只能拗在一个特殊的角度。而是一旦我们发现了某物的美好之处，下次再见，必将多看它两眼。每每这时，江边行人和游乐园的欢声笑语都变得格外清晰，千里迢迢来地来到我的耳中，而清风徐来，脚下每一步都能踩到实实在在的舒服惬意，一切感官好像都更加敏锐。四周早已被夜晚侵袭，有的已沦陷在寂静之中，而游乐园的灯光仍与笑声以及它们代表的美好一样轻轻地、不绝地传出来。但摩天轮是特别的，它的光在不停旋转，不断地呈现出不同的颜色。这一切都倒映在水里，让天上的星星都甘作陪衬，让人分不清是岸上的风景更漂亮，还是水里的风景更有情调，抑或这二者本是一体，那才是最美的风景……透过眼睛，我们才会发现心灵，发现最想要的美好。于是我的双眼一直看着摩天轮不放，又常常被它吸引，它像一只眼睛一样，看着金华，看着金华的江边，看着江边的我们。
但这种感觉，随着我目光的移开，稍纵即逝。身后的声音被突然变成了毫无意义的杂音，各种各样的色彩也变成了光怪陆离的娱乐。我不明白摩天轮那装腔作势一般的炫目的光意味着什么，更无法理解它旁边不曾光顾的游客。是的，我不理解它站在那里，我不理解它只是孤独地站在那里。
这种感觉在那一天格外强烈，也许是中饭吃了不喜欢吃的火锅，也许是那家伙要回去上大学了，耳边太过清静。哼！清静也好，那家伙当初死活不给我清静。可是我还是在那个晚上又绕着那个走过的两岸走了一大圈，坐在游乐园的长椅上，对着摩天轮瞅了半天。我总感觉这玩意儿像个眼睛，把一切都看进去，那些个一起散步的日子，那些个高谈阔论的日子，还有我独自在江边走了一大圈，在长椅上坐了半天，以及油然而生的，比平时看见摩天轮更多的感慨，更多莫名其妙的孤独感……真想念那家伙啊！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当初我和我死党是这么说的。
也许谁都不愿意再过初三那昏天暗地的生活，但谁也不能没有初三那段生活，大概是因为那帮人吧，或者只是因为一两个人。我没有那么宽广的胸襟，能像文圣说得那样播仁爱之心，也没有墨子说得那种“兼爱”的境界，真正的知音，莫逆之交毕竟凤毛麟角，而在三年初中便有一人相交，更是三生有幸。
我的那个死党很能理解我，无论我做什么，他几乎像我的辩护律师那样，总能为我找到合适的理由，一个说法，以至于一些我都不太明确的事情。他就像我的人生导师，而他给人的感觉恰恰是他对你的言听计从。也许是他的这种谈话方式让我着迷：指导着我却又像言听计从。也许这才是他给我的力量，言听计从，让我有信心和勇气去做好一件事。
分别总是要来的，中考考完，一切都尘埃落定，分数的高低，三年的记忆，就此别过的情谊，太多太多。只有迷迷糊糊的心绪和略略认清了某个现实的，不清晰的感觉仍在空中悠悠地飘荡，没有着落。
死党把我从这感觉中拉回来：“去哪儿玩玩？”
很多事情就这么戏剧化，中考之前拼命读书，读到最后，几乎已是不为中考而为中考后的那一种放松的感觉了，但当它越来越近，直到触手可及，我们能，也应该抓住它的时候，反而犹豫了，甚至后悔了。那一刻我清楚地看见：我毕业了，又一条摇摇晃晃的三年之路摆在我面前，过去的一切像夜空中轰然炸开的烟花那样，从未如此美丽，但也从未如此遥远过。而分别和那个我们苦苦追寻的娱乐狂欢那样，也那样的触手可及，我触碰到了后者，便意味着也接受了前者。按理说我们应该好好玩一玩，但在这样的心绪笼罩之下，又怎么有玩的心情呢？
死党又说话：“看你，老走神儿，难怪上课开小差”
我笑笑。
“今朝有酒今朝醉。”他狡黠地看着我。“然将进酒，杯莫停”
我看了他一眼，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走，买两杯喝的去！”
我们玩到晚上，家里逼迫，电话临身，急于星火。
我们没意气地出言陈词，而是怂瘪瘪地回去了。
“先行告退。”我说。
“我送送你。”他那边还没来什么压力。
我们顺着江边走下，两边的灯柱不断变幻着颜色，沿着路一直铺下去，像黑夜连接美好的希望一样，一直顺着目光向前行，到了游乐园，便轰然炸开各种各样的光彩。我一直感觉存在着这样的一种东西，像这些灯柱一样，如丝一般，将过去、回忆和未来牢牢地串在一起……。而每一个“现在”，每一个“今天”，我们都在沿着这条光路走下去，伴着身边触手可及的美好，去坦然走向那个坚信将会成为美好的未来。
我忽然心头一热，拉上我那死党：“走，我们坐摩天轮去！”
死党淡淡地产：“老兄，人是会死的，你知道不？”
“哎呀，今朝有酒今朝醉。将进酒，杯莫停！”
我们就这样跌跌撞撞地朝摩天轮跑去。
和平时一样，摩天轮只是发出五颜六色的光，没有人买票，也没有人排队。我去买票时，那售票员的表情也显得挺慵懒。票很快买好了，我们坐进了那个我看过无数次的摩天轮，这一切让我格外开心。因为这次的舱看起来好多了，从颜色到里面的环境，都如此之好。
我们缓缓抬升，一点点地变高，我看着那卖票的小绿房子越来越小，终于没有我指甲盖大了；那个给我们开门的大叔坐在黑暗里，这会儿我找不着了，而整个金东乐园里的人熙熙攘攘，也都只能勉强看出是大人还是孩子，碰碰车也小小的，软绵绵地贴了一下就又分开了，而我看见的灯柱此进真的连成了一条光路，像一个个像素一样，让世界的鲜明有了全新的内涵。河流仍倒映着倒影，向城区流去了；城区的河也一样美，城区在河里的倒影也一样。万达、万佛塔、银泰、财富双塔、燕尾洲、婺剧院……夜城是灯光造就的。我突然明白这座城市在过去也一无所有，也几乎像乞求一样地等待着光明的降临。而也许在某个同样的时刻，会有人也达到摩天轮的最高点，看这座他无比熟悉的城市一览无余地摆在它面前，产生一种给万物一个拥抱的冲动。
我看着这座城市，突然想起了，这座我哥读大学、生活的城市，晚上的灯光也同样辉煌。他当初肯定也和我一样，怀揣着心中的回忆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却惊奇地发现他可以看见未来……我也即将接受分别，即将远走他乡。我的死党也一样，心中想着大丈夫生当万户候。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然纵使树高千丈，也要落叶归根。就像我们坐着这个摩天轮，从地面出发，哪怕擦着天了，最后还得回到地面上。
后来死党委婉地跟我说：“老兄，其实我感觉这上面闷了点，也请蚊子吃了一顿……”但我着实没感觉到。
门开了。
外面是挺清凉的，这是因为下着雨的缘故。游乐园里早已空空荡荡，只见树叶摇来晃去，沙沙作响，而阴风不断地灌进舱门里，灌进我们的衣领里。我和死党互看一眼，面面相觑。
我又把目光看回大雨上：“我们比谁跑得快，怎么样？”
哎！雨里狂奔的那个细竹竿是……
后来我也记不太清了，我可能输了赛跑——毕竟他抢跑嘛……我们可能都被痛哭了一顿，毕竟迟也十几分钟回家，还不翼而飞了三十几块钱，又像两只落汤鸡一样湿漉漉的。就像我不记得摩天轮上环境不好那样，这些我也不记得了。
唯一模模糊糊有一点印象的是，他好像在前面喊了一声“快跑”，我也冲出舱门，回头看了一眼摩天轮，仍然像眼睛一样，说不好是在注视着什么，也许是远方，也许是大雨，也许是雨中的我们。然后我撒腿狂奔起来。雨越下越大，我也越跑越快，我渐渐看不清那些灯柱了，它们的光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容易融为一体。我接着跑，雨把我的眼睛完全打湿，我一点也看不见那些灯柱了。我眼里只有一整片的灯柱发出的光，五颜六色，好像明晃晃地透出那个缤纷的未来。
之后我就进入了高中，进入了一个全新的环境，在这里一切都来来往往，走路时擦肩而过的人，慢慢堆积起来又像退潮一样落下，还有那不断解冻又封存、千折百回的情感，来来往往，就像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一样，我们尽可以随便地记住一些什么，然后再让它们转身即忘，成为过往。每次放假结束后的某个下午，我就是在这样来来往往的车辆中看见摩天轮的。那是去学校的必经之地，车流不少，但应该不会有多少人会去看那摩天轮吧？这些车子，它们只是来来往往，它们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所向何往。但摩天轮依旧站在那里，像一只眼睛，看着这一切。
再后来，当夜幕降临，摩天轮却不亮 ，当我在江边行走时，整个金东乐园一片漆黑，它的纷扰和炫丽似乎一闪而过，就只在记忆里过了一下，就消失不见了。他们说因为效益不好，所以只在有些时候开放了。到了晚上，我从楼上向金华看过去、万佛塔、银泰、婺剧院灯火通明，但当我把目光移向金东乐园时，那里只是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
日子很快就这么过去，忙碌使我无暇顾及其他事情，摩天轮渐渐被我淡忘了。一天晚上，晚自习结束，我正打算去打水喝，忽然发现了一个巨大的五颜六色的东西又出现在夜色中，像是一个阔别已久的老友。
我抬头看了看天空，忽然发现夏天晴朗的夜晚是如此的美丽，各种色调柔顺地结合在一起，相互辉映，而整片巨大的幕布上，有整片云朵从头顶一直延伸到云雾缭绕的尖峰山腰。你可以把一切美好都放在上面，再拿一朵作为交换，用它装点你的明天。而摩天轮就在这样的天空下闪闪发光，变幻出不同的颜色，像眼睛一样注视着这个世界。
我一直感觉摩天轮是只眼睛，它看见一切，它看见我的离别，我的思念，我的激情，我的梦想。而只要我也能看着它，这一切也都不会离去，老哥可能 重新与我长谈，而死党也可以和我再好好玩一玩。它是我的过去的载体，而我只要还能看见它，我不也能看见这一切，我就还没丢掉这一切。
人们都说活在回忆和过去里的人会活得像泥浆坦的蛞蝓，可是每个今天也会成为过去，每个未来也会成为过去。不认识到现在的重要的人，可能的确没有好的未来，但不认识到过去的重要的人，连好的未来的可能都没有。总是期待新的，期待下一件事会更好，可是也许走出许久后发现，出发时的才是最好的珍宝。
我们的心中可能都有一个摩天轮，会像眼睛一样，记录下我们的一举一动，酸甜苦辣，也可以把我们送之高阁，展望列美好的天地，而在令人失落的黑暗，它可以像屏障一样，成为黑夜里最亮的光。它就是载体，过去的载体，贯穿始终，从我们还没有过去，一直到一切都成为过去为止。这才是过去的载体。
而我最想再来一遍的，是我从摩天轮里走出，眼前五颜六色明晃晃地，好像透出那个色彩纷呈的未来。
插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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