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的尽头，是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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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侑来了，这是我的第38篇原创
01
时间来到1962年，涤生在异乡已然度过了十三个年头，这期间除了在王之梁家的前五年，后面的日子，涤生基本都是孤身一人，四处调派，当然兢兢业业的他，工作也是平步青云，认识的朋友多了，涤生的为人自然而然就在街坊同事之间传了开来。
这十三年，涤生没有一天不思念着大陆的妻儿，而这也是涤生始终孤身一人的原因，很多战友后来见面后，都纷纷劝道：“老徐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该放下了，这辈子是不可能再见到反攻的苗头的！”
也许是听多了朋友的谏言，也或者是一个人太久了，不想自己老来临终以后，无人替他料理后事，涤生慢慢地相通了，也认清了现实：“他再也回不去了。”
有一次在同事的怂恿下，涤生终于答应了他来到台湾十三年后的第一次相亲，据说女方是个大家族，而且年轻貌美，在一家纺织厂上班，涤生怀着忐忑的心情，赴了这次约。
在一家朴素的餐厅，涤生正襟危坐，等待着这场缘分的到来，他不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缘分，更是一次天翻地覆的人生转折，也是后来数十年后，涤生的遗愿终得圆满的源头。
来者正是我的外婆，林淑华，1942年生，对，如果你曾看过涤生的前两篇文章，你就会知道，1942年正是涤生和淑鸣喜结连理的时刻，涤生第一次结婚的时候，我的外婆，林淑华才刚刚诞生。
两人见面谈了很多，涤生本就心中有愧，已经大人家22岁，涤生根本不敢再和对方说：“我在大陆还有个原配和三个孩子，你出生的时候，我刚结婚，后来两个孩子夭折，来台湾时老三才诞生，如果你和我在一起，以后你可能会有一个小你7岁的孩子。”
回到家后，涤生始终无法跨过心里这道坎，面对着两者之间悬殊的年纪，涤生打了退堂鼓，尤其当他知晓他与淑华的父亲同年时，更是坐立难安，要知道，这等于是要人家嫁给他爸这个年纪的人啊，自己要落人话柄不说，以后的日子，淑华怕也是逃不了舆论的冲击。
可淑华这边就不一样了，她不仅不反对，还一见钟情，就差发誓了，反正非他不嫁，要知道，淑华的林氏家族，是无比庞大的，有多大？给大家举个例就知道了，淑华的爷爷有三妻四妾，你就想想光爷爷这一脉，会有多少叔叔舅舅阿姨姑姑，又会有多少表哥表姐堂哥堂姐。
一张纸对折7次，厚度就会多出128倍，三妻四妾也等于7个老婆，虽然不能算倍数，但也足以想像这样的繁衍能力会有多强，没有计划生育的时候，一夫一妻生7个8个的比比皆是。
就是在这样的大家族中，淑华带回了相亲的消息，并和家人说道：“我就要嫁给他”。
此言一出，惊天动地，全家反对，竟没有一个支持淑华的，淑华她爸甚至气的七窍生烟说：“胡闹！这不是找了个爹吗！到时候让一个和我同年的女婿来给我磕头，这不是折我寿吗！”
即便如此，淑华依旧不管不顾，外婆这段叛逆的行径，如今从我妈口中听来，那依旧是相当的震撼和轰动的，难怪我们这一脉，叛逆的时候，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看来事出有因，毕竟同宗同源啊！
涤生听到淑华的回复后，真是又惊又诧，最终熬不过淑华的软磨硬泡和同事的理解和相劝，涤生答应了淑华。
02
一座小小的教堂内，三五好友，一个神父，简简单单的完成了婚礼，是的，你没看错，女方家族，林氏大家庭，无一人到场参加婚礼，涤生本就孤身一人，来的三五好友就是涤生的同事和淑华的闺蜜。
虽然是一场不被祝福的婚礼，但涤生并不灰心，他知道他必须有所作为，才能逐步挽回林家人对淑华的态度，其实也并不太需要如何作为，毕竟前面两篇文章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涤生是一个和善、勤恳、重情重义的好男人。
涤生有太多的愧疚需要弥补，对原配、对孩子、对家庭、对朋友，所以他加倍的珍惜所有眼前的手足亲人朋友，从王之梁的女儿被当成亲闺女对待，到警局工作，礼敬下属，宽以待人，严以律己，兢兢业业，为人民服务就足以体现。
林家亲戚众多，难免都会发生点事，不论大事小事，到涤生这，他都亲历亲为，有难同当，有福不共享，涤生的为人是因为他本性如此，也是因为他有了太多的遗憾，为了不留遗憾，他把自己的人生奉献了出来。也真的凭借他一己之力，扭转了林氏家族对涤生的看法，也真正打破了涤生和淑华之间的那道鸿沟，迟来的祝福总归是祝福，有情人终成眷属。
1963年，淑华诞生了一位女儿，也就是我的亲娘，涤生当时取名“徐培玲”，这个名字大家应该不陌生，那是涤生和淑鸣分别前，叮嘱淑鸣的那句话：“如果生了女孩，就叫徐培玲，如果是男孩，就叫徐培正。”总之周周转转，这名字终究还是落到了我妈头上。
涤生终于有了一个温暖的家，这个家得之不易，有缘分的安排，但更多的是涤生自身的努力和打拼，才终有了现在的成果。
为此涤生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即便这个决定依旧没能挽回他的英年早逝，但后人依旧敬佩他的决断，那就是“戒烟”，从一天三包烟到戒烟，抽过烟的都知道难度。
戒烟是为了新的家庭，也是为了自己的身体，他要好好的照顾自己，不能再让这个新家留下遗憾，因为淑华正值青年，涤生却感觉到，自己已经垂垂老矣了。
03
此后数年，淑华一直跟着涤生四处奔波，他们还缺一个家，一间自己的房子，涤生决定要为这个家更加努力，争取到房子的分发，让妻儿都能过上好日子。
可淑华却不知怎么的，生完孩子后，就开始频发胃溃疡，吃啥都不管用，也许是娇生惯养的后遗症， 吃不了跟着涤生这个劳碌命，四处奔波还没个踏实的落脚点，此后数年，不是在看病，就是在去看病的路上，工资一发下来就没了。
即便如此，淑华依旧争气，1966年生了个男孩，取名“徐培正”，1968年再生了一个女孩，取名“徐榕穗”。
命运惊人的相似，王淑鸣的也是大女儿，二儿子，三女儿，这接二连三的轮回，就像是一把刀，日日夜夜的在涤生的身上割肉，告诉着他：“不要忘了你远在大陆的妻儿老小。”
徐榕穗的出生，也给涤生敲响了警钟，他们已经是五口之家，不能继续拖家带口的四处奔波了，他拼命工作，只为了将来妻儿在台湾能够有个落脚之地。
培玲8岁了，作为大女儿，不仅从小就要跟着父母奔波，还要被母亲带着一起照顾弟妹，她懂事也孝顺，虽然不知道她从哪里听来的所谓涤生脾气很坏的说辞，但至少，从她出生到现在，爸爸没有打过骂过她，非常温柔且耐心。
涤生终于升官了，谋得了一份新的职位，台南善化分局的副分局长，虽然和王之梁相比，还是差的挺远，但至少能够分发一套房子下来了，涤生终于安下了一颗心，淑华的病情也开始有所好转，兴许是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也兴许是太忙了，毕竟人一忙起来，就啥事都忘了。
按照我们所希望的剧本，应该是一家五口住在崭新的房子内，幸福和谐美满快乐的长大，涤生官会越做越大，淑华也会成为官太太，一切的境况都会转变，也许涤生还能等来两岸开放这条让他惊喜的消息...
但，一切都只是美好的想像。
04
这是一个一如既往的时刻，涤生照例坐在办公室处理事情，突然地胸口一紧，就剧烈的咳了起来，涤生怕声音太大，赶忙抽了些纸巾捂在口鼻处，好半响后，涤生感觉舒服了点儿，但揭下纸巾后，上面的一滩血迹把他吓了个半死。
立马去了附近的空军医院检查后，诊断出了肺癌初期，这道晴天霹雳着实把涤生给劈的云里雾里，明明戒烟了，为何还会得癌症，而且还是三大重疾之一的肺癌。
其实涤生不知道，肺癌不单单是抽烟会引起的，虽然他早年确实抽的非常多，但最根本原因还是由于常年积压在心头的思念和过劳而引起的。
是的，即便涤生对新家隐瞒了所有的一切，但这颗石头就像会自行生长一般的疯狂蹿升，不断地增加涤生的负担，最终终于拖垮了他的身体。
思念需要出口，真相需要大白，情绪需要释放，劳累需要休息，请记得前人的警示，我辈应当好好对待自己。
好在只是初期，经过一番打听后，涤生得知一位住在台中的老中医，对此顽疾有着独道的方法调理，并有信心治愈，涤生求医心切，便和淑华商议着，让岳母上来台南帮忙照看小孩，然后涤生夫妇动身前往台中治病。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淑华的身体刚见好转，涤生就来接了班，此行台中竟一去三年，培玲三姐妹在外婆的照料下，日渐成长。
本想着升官了，房子也有了，可以攒下点积蓄添置一些家电家具了，这一看病，就又开始过上入不敷出的生活了，好在公务员请病假是可以照常领工资的，否则我都怀疑我妈可能童年就要过上吃百家饭的生活了。
而涤生对淑华娘家人的付出此时也皆得到了回报，若不是娘家的亲戚纷纷凑钱接济涤生，这场治病的持久战，能不能打的下来还不知道。
05
培玲11岁了，涤生一去就是三年，再见到父亲时，是在台南的一家医院，其实涤生治病的三年间，并未感觉身体有所好转，半信半疑之下，涤生和淑华去了台北的荣总医院再次检查，得出结果是肺癌晚期。
得知治病无望的情况下，涤生放弃了继续住在台中，于是转回台南的医院，在医院人员皆告知，时间不会太长的情况下，涤生让淑华唤来了培玲。
11岁的培玲来到医院，看着瘦弱不堪的父亲，不禁悲从中来，涤生牵起培玲的手，缓缓地说道：“我死后，你要帮妈妈照顾好弟弟妹妹。”说完这句话，涤生转头闭上眼睛，从此不再说话。
此时新家落成了，但涤生一家顾不上开心，因为家里的支柱彻底地垮了，这个家是日式洋楼，有两层，涤生完全动不了，也不想动了，从医院回来后，涤生就变了个人，甚至说他是植物人也不为过了。
淑华在一楼给涤生安了个行军床，就此照料涤生的饮食起居和吃喝拉撒，培玲和弟妹们放学后回家，也只能看到父亲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除了尚有呼吸之外，根本看不到还有丝毫活人的气息。
我想涤生对自己，是心灰意冷且万分绝望的，自知即将不久于人世之后，选择封闭了自己，将心中最大的那个秘密，一起和他消逝在人间，他选择不告诉淑华一家人，我想有他的苦衷，毕竟对他当时来说，台湾和大陆，是两个世界，两个世界都有妻儿，希望她们互不干扰且各自安好，也许就是涤生的心声。
死神总是如期而约，在培玲12岁的时候，涤生的生命体征逐渐的下降，连手脚都开始冰凉了起来，要知道当时的台南，可是穿着短袖都要吹着电扇的天气。
淑华见状不对，赶紧找了一个涤生的同事，这位同事是一位虔诚的在家居士，潜修佛学多年，他来到涤生家，此情此景立马让他反应到，涤生这是要离开人世了！
此时见他娴熟地穿上海清，手里拿着本佛经，开始叨叨叨的唱诵起来，这场法事做了将近一个小时，结束后，这位居士和淑华还有孩子们说：“涤生要走了，大家都不要哭，让他了无牵挂的离开吧！”
培玲听完这句话后，终于感到了惶恐，她不想失去爸爸，即便她早已被父亲交代了遗言，但依旧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培玲跑去后厨，对着窗外跪了下来，祈求道：“老天，我希望爸爸能够不要死，如果你能让他活下去，我愿意用我的寿命来交换。”
培玲说着也祈祷着，眼泪不停的流了下来，但她谨记居士的话，不能哭，绝对不能哭，就在她这么忍着的时候，却突然听见客厅传来一声：“哇！！！你怎么可以抛下我们妻儿就这样离去！！！我不要你走啊！！哇！！！！！”
培玲吓坏了，赶紧跑去客厅一看，原来是淑华趁着居士不注意的时候，一头趴到了涤生的身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涤生本来还没断气，被淑华这一扑一喊的，身体抽的一下，立马就断了气，唯一还落在大家眼中，永生无法忘怀的印象就是涤生那双无法合上的眼。
1975年5月5日，徐涤生，殁。
06
涤生未能带走的，是他此生一世所留下的所有遗憾，淑鸣和孩子，淑华和孩子，还有亲友、战友、朋友。
我想死不瞑目，不是涤生刻意为之，他是真的不甘心，即便他一生都在弥补，但这债确是越欠越多，到死都还不完。
毕竟爱是无价，亲情更是一辈子的羁绊，但涤生的死，并不意味着结束，他留下的是自己的遗憾，但他的遗憾，后人会代他完成。
就像今天书写出来的所有故事一样，涤生从来都没有离去，淑鸣、淑华亦是如此，他们都离开了人间，但他们永远都被后辈子孙记得且追忆。
涤生的故事到此就要先告一段落了，虽然准确点说，短短不到2万字，还不能算是故事，但至少也能算个梗概吧！
我不是不想多写，实在是知道的太少了，因为从涤生离世后，就又是另一段故事了，那将是以培玲为主线而发展的故事，包括后面寻根后团聚的淑鸣一家人，都将会是以培玲的视角开展。
也许这一连串的故事结合在一起，才真正可以作为长篇小说的蓝本，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最近我正着手准备一些短线故事，起源于我最近的忙碌状态，虽然临近过年，但个案咨询和来访者都可见的增长，这个部分将带给我一些全新的素材和灵感。
家族史要写，但要慢慢写，在这历史的长河中，有着太多的碎片遗落，我需要仔细耐心的寻找，一点一点的拾起，最后拼凑成一副完整的图谱。
谢谢关注我的人，给与我足够的时间，不催不紧，让我在照顾家庭生活的同时，能够以较为平稳的状态继续书写。
春节将近，先不着急拜年，咱们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