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 掉 你 像 切 肤 的 雪

故来相绝，忘掉你像当晚的月

自当日浣纱归来你揉开发髻
一心要为他日夜梳洗
等了多年还不都是一样？
故来相绝，忘掉你像切肤的雪
　　
——《故来相绝》
　　
尽管看见了珠帘摇曳，他却明白屋内并没有人，只是风在无聊罢了。他掀开帘子，手指顺着玛瑙滑落，听那极细微的碰撞的声音。帘子后面是道长廊，日光从屋檐处洒下，地面是均匀起伏的影子。他想快点穿过长廊去到厢房，却怕步履太急惊扰了人。一只云雀骤然从竹丛中飞起，斜翅掠过眼前便消失不见。假山后流水潺潺，空气中有微尘浮动。其实他知道主人早已出门，却仍旧避免不了担心，此时走在她日夜起居的庭院中，每走一步，脚下都是她曾踏过的地方。

仿佛连足迹也能认出是他，仿佛连泥土也会告密，他曾无声无息来过。
　　
“我来还一样东西，还完了，我就走。”

“因为怕你见笑，所以只能偷偷地来。”

“是什么？”

如果有人问起他，哪怕是她亲口相问，他也不能告知任何一人。他现在将它握在掌心，用一块绢包裹着，翻开在指尖细细摩挲。十年来他就是这样借以想念。长廊太长，然而毕竟走到了底。穿过角门来到后院，一眼就望见了她的楼台，在紫薇树丛后露出寂寞的飞檐。在树下他屏息良久不确定是否就可以跃身而上，低着头愈发难过。心底想着她常说的一句话——

“怎么忽然就走到了这儿？”

他觉得无论什么事都有它的原因，没有必要都要明白。好一会儿，他才凝神运气，原地轻轻一跃，扑进了头顶纷纷的花丛中，一只手抓住了栏杆，再一个翻身，在窄窄的廊间落地。他想起很久以前，也是这样一个上下起落之间，两个人得以相识。他从树中飞身而下，长剑轻挑她的肩胛穴，却被她轻易地用手指弹开。

只是那时是夏日单薄的樱花，现在却是细密的蔷薇，并且人也不同了。年年岁岁，没有一场光阴是相同的。
　　
“你？”

他惊惶不定，慌忙之间转身，却并未看见来人。他远远地看城外的风光，因为隔得太远，一切都隐入了一片朦胧的颜色之中。他知道当中有青草绿树，有黑山白水，有碧野朱桥，有消失的一切。而他的手掌就落在她淡灰的窗棂间，漆有点掉了，也不见人补。他用手指轻抚，剥了一块漆在掌中。他推开窗，她便突然出现在眼前。

太久太久没有相见，太久太久没有提起，以至于他一直怀疑，生命中是不是真的有那一天。

我们称之为重逢
或者为眷恋的一切，此时
或在春泥之中
就要破土而出
总要在一个地方温和地坐下
才能明白落叶平淡的腐朽
秋日易过
冬日易过
而你有没有想起我

　　
故事是那一年，他去还一根她的发丝。你可能想不通，世上怎么会有人乏味到专程去做这样一件事。但他的确去做了，人世中总有一些事情是所不能承受，故来相绝。
　　
故来相绝，忘掉你像当晚的月。
　　
“我曾经和她在月下比剑，那一场秋夜何其温柔……我们丝毫没有伤害对方的意思，一招一式极尽平凡。我本来以为可以温和收场，最后一招她却犹豫了，一缕青丝遂让剑锋割断。那一晚的月光何其皎洁，我可以清楚地看见那缕发丝在空中静旋的角度和快慢。而她转了个身，一只手将剑贴至身后，另一只手则将长发挽至胸前轻抚，低吟着说，'我输了。’我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有些事一旦分了输赢，就已经没有结局的必要。那一晚我只是看着那缕发丝在空中盘旋而下，缓慢落下，落在剑刃上即一分为二。”

“那你最后还给她没有？”

我遇见他的时候，他已经记不清一些事了，所以我问了他好几次，这个故事也没问出个结局。他总说他后来遇见了她，我宁愿是没有的，有些事总要人不知鬼不觉才好，喜欢一个人是这样，忘记她也是。

图片：忘了是哪部港片了 （欢迎和我分享有月色与山居的照片~）

诗文：李倦容 音乐：佐藤康夫

写于大概201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