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伊绯:钱玄同写满江红

天津《今晚报》刊发,发表时有删改,原文如下:

钱玄同写《满江红》

肖伊绯

众所周知,新文化运动的先锋人物钱玄同(1887—1939),自号“疑古玄同”,对中国古代历史、文学及学说长期持怀疑否定态度,一贯表现出强烈的“破旧立新”的思想立场。钱玄同虽然是国学大师章太炎的高徒,且自身的古文、金石、音韵方面的学术底蕴深厚,书法修为也极为高超,但其主要精力只是用于专门性质的学术研究,绝少有附庸风雅、怀古题诗之举。

就目前尚存实物,或者从相关文献中可以考索到的钱玄同手迹来考察,除了为其师章太炎所书挽联之外,致胡适的四十岁生日诗、致周作人五十岁生日的打油诗等诗札以及与其它师友的酬唱手札均为白话体诗文。在这些诗札、手札、信札中,多调侃幽默之语,绝无半分古雅气象,纯是“新文化”与“新文学”的倡行者模样。查阅《钱玄同日记》可知,出于应酬或私谊,钱玄同偶尔也为他人书写中堂或对联,但这些写件的内容也大多选自他本人认可、认定为“经典”无疑的古文名句名篇,鲜有涉及古诗词赋者;且这些写件均为私人收藏,当时并未公开发表过,至今已难觅踪迹。总的来说,钱玄同的题诗手迹极为罕见,若所题内容为古诗词赋者,则几不可见。

殊不知,在80余年前出版的《五千年来中华民族爱国魂》(以下简称《爱国魂》)一书中,竟有钱玄同亲笔题写的《满江红》词一首,至为难得,少为人知。这首《满江红》并非钱玄同所作,而是抄录的著名爱国将领岳飞的名作,末有题跋称“中华民国廿有一年卅有一日,敬以岳武穆满江红词奉题徐子用仪所纂《五千年来中华民族爱国魂》,钱玄同”。且该书封面的书名题笺者,也正是钱玄同。值得一提的是,钱玄同为他人著述题笺落款一般皆为“疑古玄同”或者干脆不落款只钤印,印文往往也是“疑古玄同”;但此书题笺落款却明确的署为“钱玄同”本名,并不加署“疑古”二字了。那么,该书有何特异之外,竟能让钱玄同既题笺又题词,且还不“疑古”了呢?

在此,有必要约略介绍一下该书作者生平与该书内容梗概了。该书作者徐用仪(1893—1962),四川简阳人,从成都联中(现石室中学)毕业后考入北京师范大学。曾师从梁启超、钱玄同等,对文史研究颇有兴趣。毕业后曾留校工作,成为著名历史学家、后任北师大校长的陈垣教授的助教。徐之所以编著《爱国魂》一书,源于“九一八”事变之爆发。他在自序中慷慨陈辞,曰:

 去年“九一八”日人本其资本帝国主义之野心,不二月间,陷我辽、吉、黑三省,有责任之政府及疆吏,既不豫防于未然,复不补救于事后:是岂物竞生存之道乎?而暴日且野心未已,天津两次蹂躏,淞沪毁为荒墟,国人能不痛心乎?……世界各民族,亦未有不爱其国而能生存者:则吾人此时力倡爱国之说而竞生存,亦何奇异之有!惟吾国向持世界大同主义,今日受暴日之侵略,愤起而爱国,而救国,亦势所不得已,情之所不可已者。

为抵抗侵略、警醒国民,为倡举爱国情怀、奋起抗战救国,徐用仪“自去年'九一八’国难后,渐次搜集材料。今年(1932年)一月开始编著,2月18日在《大公报》陆续发表。承海内贤达不弃,函件纷驰,催促印成单行本,以为爱国志士之资”。1932年11月25日,天津《大公报》出版部初版印出了第一卷《爱国魂》,在全国发行。除钱玄同为《爱国魂》一书题笺题词之外,尚有黎锦熙、高步瀛、甘乃光、白眉初等20余位各界名流、著名学者为之题词、作序,足见此书当年影响之巨。

严格说来,《爱国魂》一书并非纯粹的学术著述,而是借古喻今,用历史事实来警醒与激励世人,用民族精神来鼓吹与支持抗战。钱玄同对学生的著述主旨,当然心知肚明;在共赴国难之际,他没有再“疑古”,以书写岳飞的《满江红》词一首的方式,明确、坚决的与该书主旨相呼应,表达了同仇敌慨、共赴国难的师生默契。虽然仅从学术研究而言,当时以吕思勉、余嘉锡等为代表的历史学者,对岳飞的历史评价及《满江红》词是否是岳飞所作都来还持有异议;但钱玄同明确支持《爱国魂》的主旨与主张,坚决响应全民抗战的大势与大局,挥笔写下的这篇《满江红》词,其社会意义与历史价值自然都远远超越了学术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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