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面生活，自我成就高贵｜日常

（6月10日，姑娘步入考场的背影）

我的6月

6月，原本普通平常的一个月，因为姑娘参加高考，变得不平常了。

这个月，其实是我压力最大的一个月，虽然我看起来跟平常一样，但表象之下，并非如此，比我过去每次裸辞及最后熔断都压力大——这从我因此戒酒，到姑娘考试期间牙疼，都可以看出这种压力在行为和生理上的反应。

而高考结束等待成绩出来的过程，虽然不长，其实感觉很漫长，我虽然诸事繁杂，但最大的精力，还是关切着姑娘的情绪变化，随时给她减压缓解焦躁。

毕竟，高考是姑娘的大事；毕竟，我们对孩子的教育理念，一向颇受朋友“不负责任”的批评——我从来没有过问过她考试成绩，几乎没给她做过学习上的指导，我给予她的，只是一个父亲的关心，以及她遇见挑战时如何帮她在心理上渡过低谷。我的父亲也没有管过我的学习。当然，另一方面，也是我身为父亲，有跟不上时代的能力缺陷。

在高考最后一天，看着她迎着太阳头也不回走进考区的背影，我心里突然有些自我感动。我跟她说（也一直这样说），无论考成什么样，她的人生都会比她爸爸强且更幸福～强和幸福，并非在事功，而是比她父母一代更清楚自己想做什么能做什么，再也不需要像她父亲年轻时那样必须为当新时代范进而努力，更有可能循着自己的自由意志成长——我是到很晚才知道，而又不得不放弃。

6月的高考，也是对我们家庭教育理念的一次检验。

成绩出来后，还好，志愿也是姑娘自己填的，老父亲的建议已经不管用了。尽管姑娘有些沮丧，但我和太座都很满意，而且，我觉得，姑娘未来会比她父母更好。

6月，恰好姑娘度过了自己18岁生日。我给姑娘写了四个字：“体面生活”，作为生日祝福和未来期许。

这是我自己践行的人生哲学。在别人眼中，像我这样嚣张吃软饭打秋风，终归有失体面。不过于我，不仅不会消解生活的体面，相反，在今天这个时代，这恰恰是一种体面生活，一如龚定庵所言：“侥幸故人仍满眼，猖狂乞食过江淮”～这是一种生活的余荫。

“体面生活”也是我对自己孩子的要求。2020年5月3日我用钢笔给她写的青年节寄语，就是“做自己，体面生活”。在为我们父女合作的《愿孩子好过你的世界》一书我写的序言最后一句，则是“永远维持自尊和诚实”。自尊和诚实都是对自己的要求，这是一切体面生活的基础。

“从今以后，愿你遇见的一切

都更轻省也更善良：

愿幸福每日入侵，

一切满足得到常驻。

记着，据这本历书所说，

很久以前你已开始付出

你不假思索的善良：所以

愿世界从今起给你报偿。”

我用了一首2019年1月手抄的菲利普·拉金的诗，《从今以后愿你遇见的一切……》，给姑娘的高考和18岁生日，送上我的祝福，祝福她即将展开的新的人生之路。我依然会默默地陪伴……

高考结束后，姑娘和太座结束三年的学区房租住生活，搬回家来，三年临时添置的各种东西，整理起来其实是极其头疼的事，就怎么处理，我和太座还发生了争执。我一直讲，东西多好，能扔能送人好，总好过于过去的家徒四壁。所以，感谢生活的馈赠。

其他，一切如常。

一，翻书党

6月，读书7本。

1，《重走：在公路、河流和驿道上寻找西南联大》，杨潇著。上海文艺出版社。

2，《美国底层》（《尊严：在美国后排寻求尊重》），克里斯·阿纳德著。湖南文艺出版社

3，《大宋之变》，赵冬梅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4，《虚无时代：上帝死后我们如何生活》，彼得·沃森著。上海译文出版社

5，《遥想手工业时代：王安忆谈外国文学》，王安忆著。东方出版中心

6，《云上》，赵波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7，《创造新日本：1853年以来的美日关系史》，W.拉夫伯尔著。山西人民出版社

二，码字党

码字9篇，31000余字，另有流水账86000余字。

《美酒在深巷》，

《千古不易是皇权》，

《搬家记》，

《唯火锅可以一解愁肠》，

《每个人都会杀死自己心爱的东西——读<王公之泪>》；

《开卷皆有益——我的五月书单》；

《不隐恶，不虚美，记录行进中的自己——我的5月》；

《人民的饮食之油泼扯面》；

《人民的饮食之水盆羊肉》；

三，抄诗党

6月，抄诗计29首。

其中钢笔抄：

勃拉伊罗夫斯基《生命在奔跑》，

普宁《词语》，

马克·斯特兰德《空气之诗》，

潘逸塵《致女儿》组诗之（三），

余光中《听瓶记》，

昌耀《面谱》。

小楷抄诗：

李祁《点绛唇》，

吴潜《水调歌头》，

徐退之大哥《六一有感》《旧诗一首》《诗人节旧作五首》《酬朱学东先生》，

龚自珍《咏史》其一其二，

沈蔚《天仙子》，

朱敦儒《西都作》

黄仲则《言怀和黍维》《以所携剑赠容甫》，

辛弃疾《定风波暮春漫兴》《鹧鸪天有客慨然谈功名因追念少时事戏作》

鲁迅诗三首，

陶渊明《移居》两首。

四，恒心党

6月，习赵孟頫小楷24次。

最近跟我要字的朋友多了起来。虽然我自己也知道坚持下来，字有了一些进步，但字仍然既无章法，又多意气……

有章有法，才能窥堂奥，才能无章法，又多意气，穿堂而过，此时才是自己想求的。

不过，没有童子功，也不肯虚心请教，认真临帖，只循意气，章法，恐怕是不可能抵达了，也就剩了意气，还是底气不足，拘谨的，连匠气的底气都没有。

五，饭醉党

6月，宣示戒酒戒约10天，牙疼。喝白酒15次，8.3斤，最近最少，红酒两次，一次半瓶，一次一瓶；偶尔尝了一下啤酒，其中五粮液2.1，茅台1.2，赖鼎1.1，舍得0.6。另外，仍多茅台镇酒。

红酒2次，半瓶，1瓶

天不相干偏有责，更谁人识酒间兵。

五，煮饭党

高考前继续去达观营做饭，中饭和晚饭；高考后在家继续做饭。

七，云游

6月，重游蓬莱，主要买醉；重返西安，做读书会，兼买醉。

八，其他

6月，锻炼，几乎荒废，只6次。

6月，活动：

即使像6月这般忙乱，活动依然见缝插针，不少。其中：

读书会，北京，五粮液煮酒读书会两场，徐弃郁《脆弱的崛起》和尹东柱《数星星的夜》诗歌分享会，嘉宾分别为徐弃郁老师和全勇先老师。

博雅读书会父亲节特别分享，《愿孩子好过你的世界》，潘采夫VS朱学东。

西安：西安SKP RENDEZ-VOUS，“人民的饮食——唤醒食物与风土的温暖记忆”朱学东× 段万金。

其他：

6月18日参加乐平基金会年度社会创新活动分享，主题有两，一是游戏的社会价值，一是关于临终关怀。

参加人生估计是最后一次家长会，关于填志愿的。

6月，《人民的饮食》正式上市。并在西安做了第一场读书会。

6月，看到俞敏洪老师一个过去的视频，他坦率谈到新东方可能的未来，“你不可能永远占据一件事情的先机”，同时俞老师也坦承自己有一个观点：

人生来就是受苦的，人生是这样的，你不受这个苦就会受那个苦。你如果能从苦中找到乐和幸福，你就是幸运的。所以，如果人生来就认为自己应该是幸福的，那你一辈子会更苦，因为你总能碰到各种烦恼。如果你认为人生来就是为了迎接各种痛苦和烦恼的，那么你做任何事情有痛苦烦恼就会心安理得。因为你知道，你做这件事情有痛苦烦恼，你不做这件事情，另外的痛苦烦恼是一样的。

在我看来，从苦中找到乐和幸福，这就是解放了西西弗斯。

俞老师这个立场，恰好与我6月读彼得·沃森《虚无时代》介绍到的一个心理学家的观点类似～受弗洛伊德影响的维也纳精神病学家维克多·弗兰克尔，后来特莱西恩施塔特集中营、奥斯维辛集中营、考费林格集中营和达豪集中营下属的图克海姆集中营的幸存者～在集中营他目睹了父亲被杀害，后来得以重返家园，发现母亲、兄弟和妻子都已死去。他在集中营写了一本心理学著作，书稿被没收，他再未见到。返回维也纳后，他用9天时间完成了《一个心理学家的集中营经历》，后来改名《不论怎样都要对生活说“是”》，1959年英文版以《活出生命的意义》发行，后被译成24种文字，卖出超1200万册，中文也有，我没读过。不过彼得·沃森介绍说，弗兰克尔的观点在于，我们能就如何回应痛苦做出选择。我们都处于痛苦中，每个人的痛苦程度不同但我们能自由地回应痛苦，可以把它变成一项成就，甚至可以把它变成高贵的东西～“我们通过自己的回应来赋予痛苦意义”。

弗兰克尔认为，我们生活在痛苦、罪恶和死亡的“悲剧性三位一体”中，脱离这种三位一体的路径有三种方式：行为，即在世行动；某个人，某人之爱；把我们不可避免的痛苦转化成某种高贵的事物。我们不能惧怕死亡，应该利用死亡的不可避免性来强调世界的短暂，以便敦促我们在当下的行动而不至于拖延。

1997弗兰克尔以92岁高龄去世，有人曾希望他用一句话表述自己生活的意义，他说：“你生活的意义就在于帮助他人找到他们自己的生活意义。”

无论是俞老师，还是第一次遇见的弗兰克尔，他们的观点，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但我都心有戚戚。

所以，我与流行的观点不同，我会感谢曾经经历的苦难生活（施加苦难于我们的人和时代都无权对我们说这样的话，除了我们自己）；我会感谢生活，如米沃什所言，即使最黑暗的时代也属于我自己，我不向往其他时代（它们不属于我）；认真过好余生每一天，向死而生的余生，都是弥足珍贵的；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你选择成为的桃李蝴蝶，终究可能也会影响一些人，无论多寡，但也不必在意，自我成就某种高贵，在今天尤为珍贵。

本月，读王安忆谈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说，提到《暗藏杀机》的汤米和塔彭丝，“战争反而把他们变得华而不实，对日常生活看不上眼，老是幻想奇迹发生”，我突然想起曾经厕身的媒体行业，成名容易，也容易结交各种社会关系，许多人确实变得华而不实对日常生活瞧不上眼了。我差点也变成了这样的人。

好在，我就是日常生活的信徒，相信日常生活才是我们的宗教和殿宇，从来没有想过夜草横财，而且知道对价的后果。所以，入得大堂，下得厨房，进退之间，无非自嘲以自我调节，该怎么生活依然怎么生活。内心永存着自认和自许的高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