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雨丝】| 白秀丽作品：秤盘儿
白秀丽作品
温柔雨丝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穿过若隐若现的霓虹灯，月亮从远处黑漆漆的山背后静悄悄地露出脸来，把最后的一丝温暖洒在了黄土高原特有的小城里。带着雪水味儿的风柔软的抚摸着小城，汽车的鸣笛声和小商小贩的吆喝声仍然在做着最后的挣扎，使得这深冬的夜晚充满了温暖和杂乱。
王金凤抬头看了看人越来越少的的教室，一阵凉风顺着指尖滑进了鼻腔，这熟悉的味道让她一阵兴奋，果然，透过玻璃路灯下的雪花一片片缓缓地飘了下来，窗外似乎异常的宁静。但她顾不得欣赏这美景，迅速地低下头哗哗地写着作业，她想赶在天完全黑之前安安稳稳地坐在暖烘烘的教室里把作业写完。好在今天的作业对于她这个响当当的“学霸”来说简直易如反掌，她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课桌，抓起书包走出了教室。
王金凤在人迹稀稀拉拉的大街上毫无目的的溜达着，突然间在不远处的路边，她看见了熟悉的三轮车，车子上堆满了水果，旁边的男人熟练的把玩着“秤砣儿”，扯着嗓门儿喊“水果喽，处理了处理了。”略有驼背的男人时不时地缩一缩脖子，拉一拉露出指头的手套，在三轮车旁踅来踅去。不久，一位大娘路过，两分钟以后提着三五颗苹果走了。王金凤估摸着也就三五块钱。幸亏夜幕已经降临，否则她根本不知道这慌张的眼神和难堪的脸色该何处安放。一股温暖的激流刹那间漫过她的心间，那冷风里树立着的，正是她慈爱的父亲。
“咯吱”门推开了，屋子里黑漆漆一片，伴随着“嗒”的一声，灯亮了，映入王金凤眼帘的仍旧是那些熟悉的家具，一对双人柜，两张床，还有一台可以当作写字桌的洗衣机。想着十点才下班的母亲和仍旧在风雪里卖水果的父亲，此时她的心就像没有生火的灶台，凉凉的。她脱下了校服，挽起了袖子，走进了厨房，不一会湿柴烧出的死烟就装满了巴掌大的屋子，她憋着气弯着腰三步并作两步地打开了门，朝天长长的呼了一口气。风夹杂着雨雪纷纷扬扬的从天上落下来，夜空中的雪花陡然间增多了，远远近近愈加变得模模糊糊，王金凤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哎呀，这么晚了，谁家在生火呀，呛死了，小军快把咱们地窗子关紧。”
听到这样的话她丝毫没有生气而是识趣地关上了门，只留下一个小小的窗户。因为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环境，她想在父母回家之前给屋子添点温度，又加紧给灶台里塞了两根柴。她家是这个院子里唯一没有暖气的一家，这仅仅是一间空余地储藏室……
日子就这样一天接着一天循环往复着，看似没什么变化，但是只有王金凤她自己知道自己的成绩一次比一次优秀，“学霸”的称号让平凡的她多少在老师和同学们心中有了一丝丝的存在感。眼看着快过年了，父亲回来的越来越晚了，但不管怎样一斤又一斤的水果经过父亲的“秤盘儿”都变成了钱，十块八块地装进了口袋，一家人心里喜滋滋的。
“家有黄金用斗量，不如送子上学堂。”这是一句经常挂在父亲嘴上的一副对联，每每讲到这里王金凤就会很自豪，很满足，心里总念叨着“我是一直金凤凰，金凤凰。”王金凤每每到过年就会许一大堆愿望，希望父母身体健康，全家幸福，自己学习更上一层楼，将来有朝一日能够出人头地……
年好过，但这日子就难过了。
转眼间，火辣的六月照搬不误还是来了，小城虽不大，但是升学竞争力确着实让人害怕，市重点的几所好初中已经卯足了劲，信心百倍的准备迎接这场足足可以让这座小城沸腾一个月的“中考”。为了迎接这来之不易的升学“洗牌”，王金凤等的太辛苦了，她太渴求接到市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了，优质的高中将是她通向大学最后的稻草了，这一仗她必须赢……
“金凤，好好考”。
“放心吧，爸。”
六月的天，毒辣，午后的小城瞌睡的不成样子，软塌塌的。只有卖水果的小贩“乐此不疲”。王父亲也不甘落后，慈爱地抚摸着秤砣，好像多摸几下就会变成“金疙瘩”一样。幸运的是王父亲的“秤盘儿”从来没有让人失望，它总是拼尽全力的发挥着自己的作用。
等待分数的日子总是煎熬的、缓慢的、焦躁不安的。王金凤的心咯噔咯噔地跳着，她既想快点知道又想让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她既想看到希望又害怕结局太过残忍。
“爸，分数出来了”。
“考得咋样，能去了重点高中吗？”
“应该……凑合吧。”
“但是，市重点高中的分数线还没定下来。”
此时的王金凤心里忐忑的很，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底子，尽管她是他们班上的学霸，但是面对市其他重点初中的“豺狼虎豹”来说，她就相当于“羊入虎口”。她深怕自己的成绩属于“高不成低不就”，这么多年的等待将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她不敢看父亲的眼，怕一切都变成了事实。
“嗯，等分数线出来再说。”
王父亲习惯性的从裤兜里掏出了“猴王”烟，伴随着“嗒”一声灰色的烟雾挡住了父亲平静的眼神，那种眼神充满了失望但仍然保留了一份希望。转过身去，提起那件早已破烂不堪的外套，随手搭在了肩膀上，拿起了秤盘儿走了家门。父亲的背影早已佝偻的很多，这是时光的“杰作”，烈日下这个背影沉重了许多……
“妈，我去念其他学校。”
“等你爸回来再做定夺。”
终于——太阳落山了，王金凤估摸着父亲也该收摊儿了，她胡乱地整理了一下表情。
“差几分了？”
“五分”
“分数线多少？”
“617。”
“我想想办法。”
一家人沉默了许久，只有厨房里发出碗筷碰撞的敲打声，灶台里的烟火吐了最后一圈烟也熄灭了。只有王父亲黄褐色的双指间夹着的香烟一根接着一根被点燃了，昏暗的灯光下，几只蛾子不识脸色地一直晃动，搞得每个人心烦意乱。
家里人十分清楚“想想办法”这句话的背后意味着什么。作为拖家带口进城生活的农民工来说，供孩子上学就是其中最大的一笔开支，这让本就艰难的王金凤一家力不从心。想要在这座城市立足根本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为了生存不知道有多少农民工在万家灯火的时候才能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王父亲常年早出晚归，风里来雨里去维持着一家几口的生计，黝黑的皮肤像被雨水浸湿的纸箱子经过太阳的暴晒翘起了皮，常年干粗活的双手早已经皲裂的不堪入目，被岁月击垮的腰越来越驼。王金凤看着这样的父亲心里早已潮湿了无数次……
“爸，我去上普通的高中吧，我一定能考上大学，改变命运的。”思考了几天的王金凤终于不甘心的说出了这句话。
“胡闹，你才差五分，普通高中和重点高中学习环境能一样嘛。钱你不用担心，我们总能撑过去的。”王父亲生气的瞥了女儿一眼，话语中带着失望。
“爸，少一分……一万，这……太多了，我……”
“住嘴，没出息的东西。”
“钱，我想办法，你好好念你的书，别瞎操心。”
坐在角落里的王金凤摩挲着衣角，突然间不争气的眼泪哗地掉了下来，她不知道是恨自己不争气还是听父亲刚才说的话感到委屈，总之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一旁的母亲叹了一口气，一家人又陷入了久久地沉默。只有王金凤抽噎的声音。
六月的黄土高原燥热不安，城市的四面八方，灯火闪闪烁烁。夏夜的凉风温和的抚摸着人的脸颊，让这座小城里忙碌的人感到了一丝轻松，对于王父亲来说这种轻松稍纵即逝。父亲从院子里走了进来，关上了门，顺手拿起窗台上的“秤锤”把玩了许久，作为常年做生意的父亲来说，“秤盘儿”就是他的生命，家里的经济来源全凭父亲手中的这个“铁疙瘩”。每每父亲做这个动作，王金凤就知道父亲在大脑里开始算一笔账了，就目前来看这笔帐一目了然，无非是掏不掏钱的问题。
无奈这座小城里教育设施最好的学校就那么两所，那当然被许多自打小就学习好的城市人占领了很多，再者就是家庭条件良好的“有钱人”占领了，当然许多家庭贫困的农民工子女也凭借自己优异的学习成绩考入市重点高中，当然还有最后一条路主要针对成绩还不错可以花点钱上学的人开放的。面对这种情况最怕的莫过于像王金凤这样的孩子，学习成绩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放弃了实在可惜。去公立普通高中，糟糕的学习环境让每一位父母担忧。好孩子也会被带坏。小城里出现了严重的教育资源不平衡的现象，私立学校太贵，公立学校环境太差，但是作为农民工来说也没有办法，只能跟着大流走，把希望寄在孩子身上。
王金凤十分清楚父亲心里的算盘，做了一辈子生意的父亲最擅长的莫过于打得一手“好算盘”。作为农民工，房子是租的，每月得付房钱、全家几口人的生活开销、孩子们上学的学费……全都需要钱。王金凤是女儿，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孰轻孰重王父亲心里比任何人都明白，重男轻女的思想早在农村那片土地上根深蒂固了。这些钱给女儿花了，那么下面的儿子该怎么办？王父亲的心里像有千万个跳蚤在骚动，难受的很。
“家有黄金用斗量，不如送子上学堂。”这句话也深深地扎根在王父亲的心里，他深知没有文化痛苦，这这种痛苦没有人比王父亲更清楚，“赚钱不就是供孩子上学，希望孩子将来有一天能够出人头地，过上幸福的生活？”王父亲自我安慰。
“走。”
“明天去银行把钱拿出来，不够，借点。”
“爸……”
“这事就这么定了。”
“爸……”
“日子终归会熬过去的。”
王金凤呆呆地站在原地，紧紧的攥紧了拳头，她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吃惊，总之，这一刻她暗暗地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
九月如期到了，映在九月高空的，是羽毛似的薄薄的卷云。不知不觉黄土高原上生出了丝丝凉意，晨起的公路轻轻地穿了一层轻纱，穿过这座小城，远远的望去黄土高原笼罩在一片朦朦胧胧之中。王金凤脑海里又浮现出父亲那双饱经沧桑的双手和锈迹斑斑的 “秤盘儿”……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十年后——
回望过去，大学生活结束了，“我”没有辜负父母和社会的期望，满载着知识的收获，回到了黄土高原，成为了期待中的一名乡镇教师。教育和这片黄土地一样，只要播下种子就会生根发芽，开出绚烂的花朵！
“这世上的字你能写的完嘛。”年迈的父亲佝偻着脊背坐在离“我”不远处的床头上，终于按耐不住了，自顾自地念叨了半天……
作者简介：白秀丽，长治学院中文系学生。感悟：青春就像远去的列车，搭上了，它带你去往远方；搭不上，只能在车站彷徨。所以在青春里，不做那只迷途的候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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