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娜尔古丽：糖水玛娜

糖水玛娜

——敬以此作献给我的大学生活

玛娜的父亲是北方人，是山丹丹花开红艳艳那里的，母亲却是地道的维吾尔人。玛娜既是汉民，又是维民，让人感到她有脚踩两只船的嫌疑。提起玛娜的母亲，也算西域标准的美人，可是优良的品种却滋生出她这种劣质的胚芽，真让人觉得遗憾，可惜白白做了一回混血儿，除了骨头架子大以外浑身上下连一丁点俄罗斯血统的蛛丝马迹也找不到，这的确也没办法，天灾！谁也不愿意播种上龙籽，生下来的是跳蚤。

其实玛娜小时候也不胖，很瘦。上了高中是篮球运动员，依旧很瘦弱。从大一开始皮下脂肪猛地增加。她起先是不在乎，有一天她到教学楼的卫生间上完厕所对着镜子洗手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前胸后背都是肉，于是她有些害怕了。她来到学校的医务室，穿着白大褂的女校医苗条细杆如三月的桃花，她和玛娜肥壮的身体形成鲜明的对比，玛娜感到了羞愧万分。她说明来意后，女校医给她粗略地检查了一番，指了指体重器意思是让她站了上去。玛娜往体重器上一站，女校医妩媚地伸了一下舌头说：好家伙，一百四十八斤三两还高高的。

糖水玛娜

女校医和玛娜说她的糖脂太高，可能与爱吃甜食有关。玛娜在回教室时琢磨了一路，她想自己从来没有买过一次甜食，饭食也不过是素炒豆腐和干米饭。最后她终于绞尽脑汁查出了甜食的来源，那就是她每天要喝一杯红糖水。想到红糖水，玛娜的自卑感与贫民感油然上升。玛娜从小跟随养母养成了一个爱喝红糖水的习惯。那时侯，家里困难，养母用甜菜熬了好些糖稀，糖稀放久了就凝固成了红糖。玛娜感冒发烧，买不起药，只能喝一碗红糖水。说来也神奇，一连三天三碗红糖水下肚以后，百病痊愈。从跟了养母一直到现在，玛娜隔三差五生病，隔三差五地喝红糖水治病，真是百喝不厌，那种甜甜的、黏稠滑腻般的感觉特别的美妙，甚至让她浮想联翩。上了大学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再也和红糖水脱离不了关系了，临睡之前喝上一杯红糖水既不做恶梦，又去疲劳。

自从女校医给她指点迷津之后，玛娜悄悄地毫不心疼地把食品袋中剩下的红糖倒在厕所里，那可是她不远万里带来的，以前还当宝贝似得，现在看来仿佛这些红糖罪大恶极。从她壮士断腕的决心来看出，玛娜要彻底改善睡前喝红糖水的恶习。

   晚上，玛娜默默无闻地坐到自己的床铺上，听着室友们高谈阔论。她们大多是吹牛，说自己的父母是跨国公司的大老板，或者偶然交流一下搞对像的经验。在她们几个人中间，杨红梅生得最漂亮，她的每一个话题，都能引起别人浓厚的兴趣。杨红梅说：女孩们在一起就应该说男孩子，不说男孩子的女孩就不是女孩……开始玛娜听着图个新鲜，一会儿听得多了倒觉得不耐烦了。她躺在被窝中，两眼望着顶棚，睡不着。那杯热气腾腾的红糖水总是游移在黑暗中。直到黎明她还素面朝天地躺着。她真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子，边抽边骂不要脸。

糖水玛娜

玛娜一连七天没喝红糖水，一连七夜没合眼。两只眼球像兔子眼一样红，而且精神恍惚，全身好像棉花做的，软软的。她原以为得与失是相对的，睡不着觉肯定会瘦下去，可当她往体重器上一站，一两没瘦还是一百六十八斤三两高高的。玛娜也不再想折磨自己了，睡不着觉的痛苦和肥胖的可怕可以画个等号。最后她在校园的花圃中折了个花枝，揪掉第一个叶子是喝，第二个叶子是不喝，可是花枝总共有三个叶子那就是喝了。玛娜对这个结果非常的满意，可是红糖都扔了，只得再买一包。

夜里，玛娜喜滋滋地坐在床头把一杯红糖水喝得一滴不剩，甚至连冲了第一遍杯子的水都喝了，买来的红糖，到底没有自家的醇正，可是没了亲娘后娘也是好的，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只要心态放正，效果都是一样的。这夜玛娜睡得特别死，第二天她醒来后明白了红糖水已经左右了她生命的全部，对于控制肥胖她彻底失去了信心，大有破罐子破般摔听天由命的心态。

就在玛娜戒红糖水失败之后，她的思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当她晚上喝过红糖水以后，开始是一种诗情画意的美妙感，接着就幻化成一种历尽苍桑的悲伤感。这两种感觉犹如坚硬的冰与炽热的火，相互敌对着、矛盾着、激化着、最后终于撕搅在一起疯狂地冲动着玛娜。玛娜觉得要倾吐、要宣泄。于是在一个月移中天的夜里，同室的三位女同学吹牛吹累了，便蒙头大睡。玛娜掀起窗帘的一角，白森森的月光射了进来，她找出准备好了的纸和笔，奋笔疾书，她也不知道自己写了一些什么，虽有月光也看不清楚。写完之后倒头便睡。

糖水玛娜

第二天早晨，大家都起来梳头洗脸赶着去吃早餐，玛娜从来没有吃早餐的习惯。在玛娜的眼里，早餐是可吃不可吃的副餐，如果不吃的话，对自己是相当有利，首先从经济利益出发，4年大学的早点费就需要三千七百三十六元五角八分钱，这可是玛娜精心计算过的。养母说过，节约是女人最大的优点。其次还可以起到减肥作用。有了不吃早餐的多余时间，早上就不显得那么仓促了，玛娜漫不经心地等待同室的三个女同学勾肩搭臂走了以后，她找到被窝中揉成一团的那张纸，费了一番功夫铺展了。只见上面写得乱七八糟，努力地辨认再加上搜肠刮肚的回忆，终于看清了这是一首打油诗：我踏过早春的薄冰/我爱过山花地丁/我听过林涛的喧响/也看过天上的流星…

看完之后，玛娜被自己的诗激动得泪眼婆娑。她感觉到自己的作品和汪国真的校园诗歌可以一决高低，甚至大战三十回合不分胜负。她决心买一个珍贵的笔记本，把她的这篇处女作收集在第一页，第一页写得东西，好比一本杂志的刊首语一样经典。并为这首打油诗起了个浪漫而不失深沉格调的名字叫《无题》。

玛娜的创作就在这样暗无天日的黑夜中进行着。一次，正在玛娜春风得意思如泉涌之时，对面的杨红梅啊地一声怪叫。另外俩名女同学都惊醒了，连忙拉着电灯。灯光是无私的，玛娜肥胖的身躯和丑陋的写作姿态被几个室友一览无余。杨红梅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得，眼里噙着泪花，胸部一挺一挺的，脸上的肌肉绷得很紧，如平滑的地板一样苍白无血。根据玛娜的经验，知道杨红梅的脸一无血色，就证明她生气了。杨红梅一旦生气，比她十个玛娜也要厉害。玛娜连讨好杨红梅的勇气都没有了，默默地钻到被窝中睡了。因为是半夜，三位女同学努力凝固了自己澎湃的情绪，暂且收住可又不忍心，小声地嘀咕着骂了几声拉灭了灯，呼呼地睡了。

糖水玛娜

按说这事已经过去了，第二天天一亮都该忘记了，大家只当做了一个恶梦，玛娜从心底也感觉到自己有些猥琐，就差自己给自己耳光子了。可这三个女同学非要小题大做、斤斤计较。她们总觉得昨夜受了多大的耻辱，并且下定决心，除去这个动物一样的同窗。她们知道班主任一向爱和稀泥，常有大事化小的作派，秘密策划一番之后，决定去找系里的副主任苏泺泺。苏泺泺刚刚清华大学毕业分配到中文系当了个副主任，年轻人工作积极性很高，也许刚刚参加工作的大学生都很认真。

由杨红梅领着头，她们三人几乎没费什么周折就找到了苏主任的办公室。苏主任很热情地接待了她们，还给她们每人倒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优待，在本系的教师队伍中可以说苏主任最尊重学生的人格了。苏主任的牛仔裤笔直，白衬衣白得有些闪亮。几个女同学看着这位帅哥，一下不知道话该从哪里说起。

苏主任笑了笑问大家：你们来找我是不是想搞什么活动？

听了苏主任的问话，另外俩位女同学一齐看杨红梅，杨红梅猛然又恢复了生气的表情，忿忿地回答：主任，我们三人是来向您反映情况的，我们宿舍的玛娜同学半夜写情书，搞得大家都休息不好。

赵文文插嘴说：就是，本来上了一天课都很累了，接着还要洗洗涮涮的，这个玛娜同学有意制造恐惧空气，危害大家身心健康。

   三个女同学盘盘碟碟牵扯了个没完没了，甚至连她们把对口考试成绩没过的几门功课都一齐推到玛娜头上。苏主任一想，假如她们反映的情况属实，玛娜恶性循环下去可是害人害己。他又热情地安慰了这三个受害者一番，表示自己决定伸张正义。大家又说了一阵子闲话，苏主任才把她们打发走。

杨红梅一行人的行动可算立竿见影，到了下午五点课外活动的时候，播音室大喇叭的高音把窗户上的玻璃震得哗哗乱响，喇叭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玛娜的名字，让她马上到苏副主任的办公室。玛娜明白事情已经败露，硬撑下去只能给自己的心头制造压力。她像一个犯人一样低着头，走出教室。犯人的主导思想就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所以玛娜的心里做好了坦白一切罪行的打算。杨红梅三个人如从战场凯旋归来的战将，一齐高歌着：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她们算是看清了玛娜的命脉了，真是前世的冤家呀！

糖水玛娜

玛娜知道她们是在有意识地气自己，她加快了脚步压抑着伤心，一路抹着眼泪来到苏主任的办公室。她敲了一下门，声音很轻，屋里没有动静，她又伸手用劲敲了一下，只听里面有人说：请进。

玛娜以一脸哭相出现在苏主任的办公室时，苏泺泺还以为来告状的学生，当确定玛娜就叫玛娜后，彻底否定了她半夜写情书的虚假说法，但是暗恋迹像未尝没有。她让身材魁梧的玛娜坐在沙发上，也倒上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这个苏主任可是做到了公平对待学生的师德标准。

玛娜第一次接触这样年轻英俊的大领导，有些自轻自贱之感，觉得自己不配和这样好的男人说话。她头也不敢往高抬。苏主任很婉转地问：玛娜同学，我听说你的爱好特别的多，能不能和我说说？

玛娜回答：我爱喝红糖水。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也感到吃惊。苏主任一愣，立时又笑了笑说：喝红糖水可以补血驱寒，冬天少饮一些也是好的，但是除了喝红糖水，你还喜欢什么？比如写写信呀、随笔呀、日记呀什么的？

玛娜把整理好的笔记本从怀里掏了出来，说：苏主任，你再别问我了，这就是我在黑夜中写得东西，全整理在笔记本上面了。我知道我错了，希望主任既往不咎，将我宽大处理。

苏主任接过笔记本问玛娜：我能看吗？

玛娜为了洗清自己，早日获得人生自由，说：能。
   苏主任双手捧着玛娜的笔记本看了起来，一页接着一页，他全然不顾玛娜庞大的身躯蜷坐在沙发中苦累不堪的感觉。玛娜又不敢乱动身子，就这样痛苦地忍耐着。墙壁上的摆钟叮叮当当地响了几声，苏主任仍然没有反映，他的眼睛像溪水一样明亮，沉醉在玛娜设置的虚幻世界中不能自拔。

糖水玛娜

太阳落山的时候，玛娜的全身开始麻木，额头和鼻尖上的汗水只往外冒，她意识到自己再也不能这样的忍耐下去了，刚要开口请示苏主任，就听到外面的走廊中传来皮鞋跟敲打地面的响声，由远而近，很快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个毛茸茸的烫发脑袋探了进来。她眨巴着好看的眼睛瞅了玛娜一眼和苏主任说：喂，都下班了，你吃不吃饭了？

苏主任从玛娜的作品中解脱出来，抬起头看了看墙上的摆钟说：吃晚饭了？这时间过得太快了。

烫发头笑着问：你是走不走？是不是有美女相伴就连吃饭都忘了？

这句话正点在玛娜的死穴上，她的全身一哆嗦，差一点就地羞愧而死，此时玛娜只想赶快离开这里。但是由于双腿麻木，往起站立的时候又差一点爬在地上。苏主任一个箭步窜了上来，扶住玛娜。玛娜脸红红的，说：苏主任，我走了，你们去吃饭去吧。

苏主任说：别，这是丁老师，我们三个人一起去吧。

烫发头显然等得不耐烦了，关上门独自走了，高根皮鞋敲击地面脆响回荡在空阔的楼道里。苏主任不好意思地解释说：我们是同事关系，我们3个人出去吃吧？反正你已经误了食堂的晚饭了。

玛娜回答：不了，不麻烦你了，你给我昭雪平反，我就感激涕零了。

苏主任笑着说：你本来就没错的，只是今后千万记住，别人休息的时候，你一定要小心谨慎些，同学之间的关系那可是相当重要的。你今天不去也就罢了，我也不勉强你，你的笔记本我留下看两天再奉还。

玛娜点了点头，迅速地告别了苏主任走出来，她长叹一声，自言自语地说：终于解脱了，解脱的感觉真好！

晚上，没等苏泺泺找杨红梅，杨红梅一伙幸灾乐祸地来找苏主任打听玛娜的坏消息来了，这个杨红梅整人的勇气可是一流的。

苏主任仍然很热情地接待了她们，很礼貌地解释说：我们误解玛娜同学了，她是利用休息时间搞文学创作，我们都是好同学，一定要学会忍让，不过吗……你们积极反映情况也做得很对，不管什么问题都应该扼杀在摇篮之中。

 杨红梅几个仿佛让苏主任说得原形毕露，没有狡辩的言辞，只知道点头答应，好像她们成了造事者。

糖水玛娜

按理说这件事处理得很公平，该过去的都过去了，可是偏偏又节外生枝。原因就是通过这两次接触，杨红梅暗恋上了苏主任了。她特别的感谢起了玛娜，要不是玛娜半夜写作，她是永远也没有机会和苏主任正面接触。她似乎明白了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这条深刻的哲理。

从杨红梅所流露出的痛苦来看，她绝对是真心爱苏泺泺的，苏泺泺的笑脸总是在她及其脆弱的幻想中来回飞旋，白天黑夜无时无刻折腾得她死去活来。在她坚定不移的信念之中，苏泺泺仿佛就是一片等待她收复的失地，或者用一个土气的比喻就是她杨红梅案板上的一块猪肉。但是杨红梅又是那么的无奈，她不知道该这样和苏泺泺倾吐这份感情，在这个通讯空前发达的时代，她却无法和他取得联系。

   杨红梅对苏主任的爱情脉络是十分清楚的，无数个黑夜里，杨红梅仰面躺在被子中，她用手使劲地在胸膛上写着苏泺泺的名字，一些不留痕迹的思念和愿望，浓浓地、迷乱地撞击着她那颗脆弱的心，久而不散的在她的心头上燃烧。（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阿娜尔古丽，党员，维吾尔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协会会员，国际写家协会终身签约作家。出版长篇报告文学《踏着春天的脚步》；出版长篇小说：《红盖头》、《花轿》、《秋蝉的嫁衣》、《柳如是》、《压寨夫人》等。长篇报告文学《森林城市的崛起》由中国绿色时报连载。长篇小说《森林中的红盖头》由《生态文化》连载。《守林世家》由《生态文化》连载，已经出售影视版权。中篇小说：《糖水玛娜》被中央财经大学阅读课本录用。参与十余部影视剧。在国内期刊：《西部》、《飞天》、《地火》、《上海文学》、《天津文学》、《民族文学》、《青年文摘》、《浮玉》、《中国林业》、《国土绿化》、《生态文化》、《世界华人》、《华人》、《半月谈》、《共富天地》、《塔里木》、《读者文摘》、《楼兰》、《老爷山》、《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华北信息报》、《共富天地》、《河北教育》、《东莞文艺》、《中国绿色时报》、《新视野》、《南方周末》、《黎都文苑》发表小散文四百多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