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裹脚女人的伟大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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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裹脚女人的伟大之处

羿云 |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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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告诉你：不必追。

——龙应台

奶奶走了。在一家人的关心，牵挂，照料下安静的走了。没有留下任何，因为她已全都不再记得。她终于没有熬过这个冬天，没能挨到新年，甚至没有等到下个月腊月十九她的生日。

奶奶是从隔壁村嫁过来的，这一嫁就是半个多世纪，在这里生儿，育女，养孙。操劳了整整一辈子 ，一直到娶她的那个人都没了20多年的时候，还在为她最小的儿子剥玉米做家务。奶奶可能是我记得的，村里唯几的裹脚的女人。不过这些年这几位老太太也都相继走的差不多了，算下来奶奶坚持到今天也算是高寿了。

奶奶平常的话不是很多，我甚至都想不起她有过什么爱好。能够想到最多的就是她瘦小的忙碌的身影，整天忙着下地，干活，顾着做饭，刷锅。是个典型的勤劳，顾家，本分的传统小脚女人。她为人实在，能教给我们的也是最朴实的道理。我记得她跟我说过不止一次的话。她说，在外面的时候人家对咱好，咱也就对人家好。对不起自己可以，对不起人家不行。奶奶虽没文化，讲不出什么大的道理，但她淳朴实诚的山东人形象却跃然纸上。而她给我说过的那些简单的话，我也一直记在心里。

在我没有上小学之前，我是出了名的调皮捣蛋鬼，惹祸搞破坏是常有的事。那是在90年代中期，生活物质还并没有像今天这样宽裕。姑姑们每回来走亲戚看奶奶的时候都会带来一些好吃的，姑姑来的当天中午肯定先着我吃个够。但是姑姑一走，奶奶就会把剩下的好吃的都“藏”起来。奶奶其实并不是舍不得给我吃，而是奶奶是个节约惯了的人，是舍不得一次给我吃完。细水要长流是她那一代人根深蒂固的思想。那时候调皮如我，自然想不了这么多。于是就翻箱倒柜的找好吃的。不知道是不是奶奶故意藏的不严实。反正每次的拉锯战都是我胜利，最后被我找的正着，而且往往会留下很明显的犯罪证据。虽然奶奶也会生气，但是从来没有打过我。有时候还会夸我聪明，说我藏到哪里都能找得到。反倒是在我自己家翻东西的时候挨了爹妈不少的打。

等到我上小学的时候，由于学校离家太近，就在家后的一田之隔，是每天每餐都要回家吃饭的。即便我上了学也并没有马上懂事太多，所以也并没有让奶奶为我省太多的心。奶奶家是我上学放学的必经之路，每回放学我都不会背着书包先回家，而是溜到奶奶家找好吃的。有时候即便奶奶的好吃的被我找完了。我也会不甘心的留在奶奶家和三叔他们一起吃饭。而且吃的特别香特别多，亲爹亲妈来，都喊不回去。当然偶尔也会去隔壁的二叔家蹭饭。二叔从小就特别待见我。至今我都记得，二叔骑个大梁自行车载我去菏泽北关医院看望住院的爷爷。我自然是坐在横梁上而不是后座上。屁颠屁颠的坐了一个小时都不嫌咯得慌。不论是奶奶家还是二叔家我都特别随便，自在，就像在自己家一样。那时候我也真切的以为我们就是一家人，而不是像长大以后才明白，其实自从分家之后就是三家人了，即便还是亲人一样亲。

记得刚上一年级，不久就到了我的生日。早晨晨读回来吃早饭，奶奶特地给我在玉米粥里煮了两个红皮鸡蛋，见到我就拿鸡蛋出来在我头上转了又转。那时候过生日真的好简单。

我读完小学便升到镇上念初中，虽然也不算远，可骑自行车也要半个小时左右。因为住校每周回家也只能一到两次。这样回家少了，去奶奶家自然也少了。而且去奶奶家的时候也不像小时候，到处找好吃的了，只是习惯性的去奶奶家玩。有时候奶奶会主动的给我好吃的，我也会略微懂事的不再吃那么多了，想要留多一点给她吃。因为她年龄确实是大了，我全都看在眼里。奶奶的身材矮小但很灵便，干什么都很卖力。我上初中那会儿她已经70多了，可还是舍不得放下手中的活。而且她是没有活也会找活干的那种人，有时候家人也会劝她不用干了，歇着就行。可她偏不听，也根本停不下来。记得有次星期天回家，天气又闷又热，玉米已经长得老高。奶奶看到的玉米地里有草，她抓起一个篮子就钻去地里割草。不要说一个70左右的老人，就是一个年轻力壮的年轻人也都受不了那种热，可她偏偏受到了。不一会儿就割了满满一篮子草出来。还要带上回家喂三叔家的山羊和兔子。在村里奶奶的勤劳也是出了名的。

到了高中，我去了市里最好的中学。离家更远了，虽然也是骑自行车。只是回家的次数变成一月一次，但每次回家我还是照例要去趟奶奶家。而这时奶奶的身体也开始变差，记忆力开始减退，见了我话也变得多了起来。每次都会问我在哪里上学，我就一次次如实的回答她。她听到后也总是满意的笑笑，然后对我说，俺二小不孬，好好上学，将来咱家也考出个大学生。在没有上过学的奶奶心里考上大学也可能她的一个梦吧。她的孩子由于各种原因没有如愿，让他的孙子上了大学，也许在她心里会有一点点骄傲吧。

老年痴呆症的最明显表现就是越来越唠叨，重复说一句话，连着问同一个问题，而且更愿意回忆过去。她见到人总是说，现在的生活好了，吃饭用水都不用挑了，说以前她是如何用担子挑水来喝的。她望着一拉开关就出水的电动机觉得神奇而知足。她看见别家的小孩来奶奶家院子里来玩，也会拿吃的给人家，同时不忘嘱咐小孩要他好好读书，好好读书将来才有福。
后来我如奶奶的愿，上了大学，出了本市去了外地，离奶奶就更远了，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只有每次打电话回家的时候问问妈妈奶奶的情况。

最后最差的情况还是出现了，奶奶已经开始不记得人，以前她总是忘记很多事情还觉得没有什么。现在她连身边的人都记不起了，才发现奶奶的病已经很严重了。最开始奶奶只是不记得我的脸，可当我说我的名字，她却都还记得，知道眼前的就是她的孙子。可是后来慢慢的，她连我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有一年过年回家，我去看她跟她聊天，跟她一遍一遍的介绍我自己，但她始终弄不清楚我是谁。我望着她悄瘦的脸，拉着他她布满老人斑和老茧的手，难受的想哭。一方面是心疼奶奶为这个家做了太多，最后该享清福的时候却连自己的孙子都记不起来。还有就是为了奶奶而遗憾。她的孙子考上了她念叨了很久的大学，可她却不并不知道。尽管大学生在遍地都是的外面根本不算什么，可我还是想让她知道，想让她为她的孙子是个大学生感到高兴。而我现在已大学毕业，而她永远不可能知道了。

以前奶奶在的时候，不论是过年还是平常过节，家里做了好吃的，第一份永远是给奶奶送去的，大年初一包饺子也是一样，我每次都抢着去送，奶奶都会用一个黄色的大瓷碗接过来，然后给我几个糖和几块几毛的零花钱，我都开心到不行。而如今却不知道该去哪里再给奶奶送吃的了。

奶奶虽然并不外向，但是人缘和名声都很好，也可能因为她宁可亏了自己，也不亏别人的性格吧。我有一个堂叔，住在省城，事业也有成，手底下有百十号人，我大爷爷和大奶奶虽然也都不在了，他平常也很少回老家，可每到过年期间都会专程开车来村里看望奶奶，每次也都是给奶奶磕了头拜了年才走。

前段时间，奶奶住姑姑家，不小心摔断了胯骨骨头，医生不敢再做手术，只能瘫痪在床保守休养，其实就是下的病危通知书。这期间，老爸，二叔，三叔和姑姑们轮流来伺候，尽心尽力，无微不至，尽可能的减轻奶奶的病痛。我很欣慰和感动。让我想到冯小刚的新世纪贺岁片《没完没了》的最后，葛优有一个植物人的姐姐，开始姐姐是不顾一切的照顾瘫痪的父亲，后来姐姐车祸也瘫痪了。葛优就拼命挣钱来照顾姐姐。有人问他，这么伺候一个植物人值得么？葛优回答，他相信姐姐心里是知道的，不想让姐姐心寒。如果他和姐姐换了个，姐姐一定同样照顾他！我也在想，如果是奶奶的孩子也生病在床，她会守在床边么。答案也一定是肯定的！

奶奶姓张，活到87岁差一个月零三天，育有三儿三女，八孙九孙女。从隔壁村嫁到了万家村，裹着小脚在万家村度过了忙碌的一生。奶奶的一生，平凡无奇，平淡如水，没有波澜壮阔，没有石破天惊。客观来讲奶奶并没有做过多伟大的事情，但在我主观上认为，奶奶身上有着中国最传统最含蓄的美德，勤俭，持家，善良，实诚，厚道。那么，在我眼里，弱不禁风的奶奶就足够伟大了。

正赶上这几天起大风，奶奶逝世的消息随北风传到了千里之外的南方，我没有哭，心里想的尽是奶奶慈祥的样子。最后老爸问我，能回来么？我说，回。

不管天寒地冻，不论北风凌厉，我都要送她最后一程，我最敬爱的奶奶。

铺开生活的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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