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指鹿为马,但鹿不会是马
可以指鹿为马,但鹿不会是马
上过学、读过书的中国人恐怕几乎没有人会对“指鹿为马”这个成语感到陌生,没上过学但有人生阅历、走过南闯过北、听过说书见过世面的人也也可能听说过这个故事。这个成语的本意是“指着鹿,说是马”,用来比喻思比喻故意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关于“指鹿为马”的最初记载来自于《史记·秦始皇本纪》:“赵高欲为乱,恐群臣不听,乃先设验,持鹿献于二世,曰:'马也。’二世笑曰:'丞相误邪?谓鹿为马。’问左右,左右或默,或言马以阿顺赵高,或言鹿者。高因阴中诸言鹿者以法。后群臣皆畏高。”
这个故事剧情并不复杂,逻辑也相当简单,无非是赵高专权跋扈,群臣迫于他的淫威不得不跟着他管“鹿”叫“马”,一同糊弄秦二世胡亥,而不愿屈从坚持说鹿的人也因此被赵高“阴”“以法”。不禁让人感叹,权力的霸道竟然能强硬到颠倒黑白的程度,人们心中对真理的坚守在关乎前程和生死的考验面前变得不值一提。
但细想起来,就会发现很多吊诡和荒谬之处。首先,故事是建立在在场的所有人都具备区分马和鹿的能力这一基础之上,这种区分能力是基于人们对事物的普遍认知。从语言学的角度来说,“马”和“鹿”这样的名词和它们所对应的事物是一一对应的,如同锁和钥匙的关系,一把钥匙只能开一把锁。所以,“马”和“鹿”并不等同,更不能互换。但当群臣跟着赵高一起把“鹿”说成“马”时,这种对应关系就被打破,关于这两个称谓和它们代表的事物之间的所有关联都被打破。赵高这样做,无非时想打破另外另种对应关系:1.打破大臣对皇帝的重心,大臣们把明明是“鹿”的东西说成了“马”,就是在对皇帝的不忠,就是在欺君。他们把“马”的名字安在了“鹿”身上的时候,他们把对二世的中心也变成了对赵高的屈从;2.打破了赵高与二世之间的身份对比。从名义上讲,二世是君,赵高是臣,但当二世说赵高“丞相误邪?谓鹿为马”时,“左右或默,或言马以阿顺赵高,或言鹿者”,从实际效果来看,赵高成了君,二世成了臣,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大臣们有一次“指鹿为马”。
另外,当指“鹿”的人和指向的人之间存在认知上的不同,对同一个事物掌握的信息不相等、不对称时,“指鹿为马”就具有了发生的条件。例如,榜葛刺国王(今孟加拉国)分别于永乐十二年(公元1414年)、正统三年(公元1438年)两派使臣沿海路到中国贡献长颈鹿,被当时的明人当成了中国古代传说中的神兽“麒麟”。如果没有郑和下西洋在海外开了眼界,就算榜葛刺国使臣指“鹿”为“麟”,又有谁确凿地站出来指出它是“鹿”呢?所以,在信息不对称的情况下,就算有人“指鹿为马”,被指向的人也多半不出新生质疑,因为这种质疑并没有产生的基础。中国人也常说:“隔行如隔山”。行内的人说的行话,讲的业内知识,对于外行人而言,要么一无所知,要么一知半解,在对方指鹿为马、指黑为白的时候,多半会选择相信,或者假装相信。当信息由富集的一方流向匮乏的一方时,被流向一方是看不清流过来的东西的全貌的。我们在只看到影子时,并不能确定影子是由什么投来的,尤其是当鹿的影子和马的影子又那么相近时。
“指鹿为马”的人在“指鹿”时的心理也无非有以下几种状态
1.知道指向的人知道这是鹿,但就是要说成是马,一方面是出于享受“指”的这个动作,它成为了一种宣示和象征,另一方面是为了看一看对方的反应,是不是会认同自己的逻辑。
2.指鹿的人不知道指向的人知不知道这是鹿。这时候指鹿的人多半心存侥幸,他对对方在听到自己“指鹿为马”之后的反应并不确定,是一种试探性的尝试。这种情况下,指鹿的人也多半会根据被指的人的反应做出调整。
而被指向的人对指鹿者的反应也无非有以下几种:
1.知道是鹿,但迫于指鹿者的权威,不得跟着指鹿者说是“马”,在公理和强权面前做出选择。这时,与指鹿者一起说是“马”,已经不单单是结果上的一致了,而是一种逻辑上的认同,不论这种认同是发自内心,还是无奈之举。
2.知道是鹿,坚持说鹿。在这种情况下,被指向者有自己的判断,对鹿和马有完整的认知,至少不至于逊色指鹿者太多。他们所坚持的至少是真相,即便这种坚持会使他们处于不利的境地。但话说回来,说鹿使鹿,总归比说鹿是马来得理直气壮。
3.不知道是鹿,这种情况下对被指向者处于不利的情况,因为自己手上掌握的信息不够,不足以据此形成令自己信服的判断,说是“鹿”还是“马”的情况都有可能发生。被指向者极易沦为随波逐流者,被更强势的潮流裹挟,成为握有更多信息者的附庸。
话说回来,在自己无法区分“鹿”和“马”时,有人指着“马”说是“马”时,你也不应该对他的答案百分之百放心,至少应该在心中存疑,等待以后的验证;而如果你能区分“鹿”和“马”,你要知道“真理”和“真相”存在的时间比指鹿者和被指向者存在的时间都要长,即便指鹿为马时的声音多么洪亮,随声附和时的分贝有多高,都终会被时间的河流所淹没。“鹿”被说成“马”只能是一时,而“鹿”会永远是“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