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进作品:土灶里面煨红芋
土灶里面煨红芋
撰文摄影:柴进
小时候,周末我总要去在皖西北的界首沙河北面的夏庄,写完作业,跑出去玩一圈,饭时就到了。
姥姥家烧的是地锅,那种老式的土灶。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总习惯性地搬了个小板凳,帮舅舅烧火。舅舅家的灶屋很大,推门进来,首先看到的是矮矮的橱柜和小木桌,摆放着装有油盐酱醋的瓶子,以及米面青菜。转头向北看,主角就是比少年的我略矮一点的地锅锅台,居中且紧贴北墙,北墙外就是与地锅相连的烟囱。七十年代,皖西北的农村普遍都是烧地锅,屋后就是高高的麦秸垛,那是备用的烧锅材料。每次做饭之前,舅舅总要抱一携子(一搂)麦秸放在锅灶前,再抽上一把硬硬的棉花杆或干树枝备用,因为麦秸秆起火虽快,却不如干枝耐烧。
我按照舅舅的吩咐,不停地将麦秸和树枝投放在灶膛内,火烧得很旺,很快,锅台上那蒸笼上方就冒出了白色的烟气,麦面成熟的香味在灶屋里蔓延。计算着时间馍快熟了,三舅让我停手,他从身后的瓦盆里拿过几个生红芋,用火搛夹了依次填放在灶膛的草木灰里闷着。馍笼掀了,蒸熟的馍收进竹编的馍筐,草木灰里面的红芋也煨熟透了。舅舅在地锅炉灶里烤出来的红芋外表灰不溜秋,稍稍冷凉了,揭开红芋外皮看,里面已是熟透了,也没有出现那种夹生的状态,吃起来,味道好极了。
蒸好馍后,舅舅把锅里的热水倒出来,留着备用。然后再拿起水瓢,从水缸里舀了几瓢水,炉灶里添上柴草继续烧火。在烧火的同时,舅舅拿了几块红芋在热水里洗净,放在小瓦盆里。等锅里的水烧至半开,舅舅左手拿起红芋,右手拿起菜刀,咔擦咔擦,砍下的红芋块噼里啪啦落入锅里,砍完一个,再砍一个,不一会儿,小瓦盆的红芋就没了。这是在七十年代的乡村,习惯的说法,清水煮红芋叫做“红芋茶”。舅舅和姥姥挽留客人时,总是很热情地说:“喝碗红芋茶再走吧。”等到过些年生活好转,红芋茶没人喝了,再煮就是红芋稀饭了。做法变化不大,只是要提前搅好的稀稀面糊子备用,下锅的红芋也要削皮,等锅里的水快开的时候,将面糊子均匀倾倒在锅里,烧开后,红芋稀饭就烧好了。现在随着生活水平的好转,红芋稀饭也升级到更高层次,我妻子在烧稀饭时,还要加上花生、红枣等,烧出来香喷喷的,真是美味的享受。必须说,红芋稀饭是从小喝到大的,已经成为深入骨髓的乡情了。
夕阳落下的时候,站在村口张望,村里家家户户高耸的烟囱里飘散出浓淡不一的白烟,那是我记忆中最美的景色。多少年后,我听到了邓丽君的《又见炊烟》,美丽的歌声将夕照里的乡村描绘得如诗如画,深深打动了我。然而在哼唱这首歌儿的时候,总是要忍不住要咽下口水,这心态我不说出来谁知道呢?然而随着农村城镇化的推进,农民把烧煤球视为生活的进步,今天再去舅舅家,夕照里再也没有白色的炊烟了,要想体味当年的心情,或许只有到更边远的乡村罢了。
舅舅家还在烧地锅的时候,我的家里已经用上了煤球炉子。或许这是一种进步,但也是城镇与乡村的显著区别,城镇居民狭小的生活环境是无法容纳地锅这种庞然大物的,更没有地方可以放置麦秸垛。70年代末我上小学期间,父母租住的是房产局的公房,位于信义街与新华街的交叉路口,里外两间。里间作卧室,外间很小,也就是一个过道兼厨房。我清楚地记得,炉子是父亲买了铁皮外壳和炉芯,然后从河下挖了黄胶泥,亲手搪好的。炉芯内一次可以放三块机制的蜂窝煤,母亲炒菜烧汤全部都是在这个炉子上,火焰的大小全靠最下边的炉门控制,很方便。赶到周日我不上学,母亲做好饭后,若是炉火尚好,就把炉塞错开一丝缝,把火势减到最小,然后把火搛横放在炉口上方,洗两块红芋,沥净水后,放在火搛上,吩咐我看着,过一段时间翻一翻,避免烤糊了。母亲回娘家,从舅舅口中知道我喜欢吃烤红芋,就带了一些回来。母亲用煤球炉子烤红芋的方法简洁而安全,只要我仔细看着,不贪玩,就不会烤糊。慢慢地,有诱人的甜香从红芋上散了出来,红芋的外皮若是有裂痕,还会慢慢渗出深红色的小珠子。母亲说,那是糖稀,做糖猴的糖稀就是用这种红瓤的红芋熬出来的。我尝过,的确很甜!
父母都是工人,我下面还有一个小我五岁的弟弟,在弟弟没上小学之前,是姥姥住过来照看他。姥姥比我更有耐心,烤出来的红芋酥软美味,是我和弟弟的必备零食,有时直接就是当饭吃了。那段时间,家里就没有买过红芋,都是舅舅们拉着驾车子送过来的。
我上初中后,弟弟进了幼儿园,姥姥又重新回到了夏庄,我依旧在周日去看姥姥,写作业,那是我最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