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熊猫的“保护伞”下,林麝和亚洲黑熊消失得更快了
为了在四川、陕西、甘肃的荒野之中保护野生大熊猫,过去几十年间,我国建立起了67个自然保护区,保护范围覆盖了秦岭、岷山、邛崃山等山系绵延两万多平方公里的土地,帮助大熊猫野外种群得到了恢复。
长期以来,人们都认为对于大熊猫的保护工作也可以同时帮助到其他物种。这种把旗舰物种(得到了巨大关注的明星动物)默认为“伞护物种”的观点,在全球各个区域都广泛存在。
然而,一个新研究发现了这把“保护伞”的漏洞。
我们不能期望作为旗舰物种的大熊猫,在任何情况下都完美地起到“伞护”其他物种的作用 | 王放
2020年12月,复旦大学王放团队和国内外合作者在《生物保护》杂志(Biological Conservation)发表论文指出,以熊猫为中心的自然保护措施取得巨大成就的同时,并没有帮助到一些关键物种的栖息地恢复。构建未来的保护区和国家公园时,我们需要建立多旗舰、多目标的立体保护网络,从野生动物群落和生态系统的整体角度去考虑。
除了复旦大学,北京大学、西华师范大学、美国密歇根州立大学和华盛顿动物园的研究人员也参与了本研究工作。
“伞护物种在多物种保护方面存在隐患:基于时间和空间的动态分析”
野猪变多了,
但亚洲黑熊变少了
研究团队结合了长期野外调查的数据和卫星遥感技术以及数学建模,采用了:
(1)红外触发相机在八个自然保护区中收集的数十万条野生动物活动数据;
(2)2001年-2013年间人类活动的变化;
(3)基于卫星时间序列数据的2001年-2013年物候遥感数据。
通过建立多个时相的占域模型(Occupancy Model),这项研究工作第一次对于九种代表性哺乳动物在2001年-2013年间的栖息地变化进行评估。
结果有些出人意料——在15年的时间中,一方面,中华斑羚、羚牛、野猪等物种的生存质量都呈现显著提升,栖息地适宜度净显著提高的比例分别达到了30%、27%和27%,这似乎证明了大熊猫作为伞护物种的巨大作用。
但是另一方面,亚洲黑熊、林麝、中华鬣羚等代表性物种却在一些区域经历了和大熊猫截然相反的变化趋势。在很多区域,亚洲黑熊和林麝的栖息地仍然处于持续丧失和退化之中,种群的分布和数量均出现了显著的下降。简单说,大熊猫这把守护伞好像对于一些动物不管用了。
绿色代表栖息地质量提升,而红色代表栖息地质量下降。
出人意料的是,在很多区域,不同动物的生存状况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变化。| 参考文献[1]
以鼎鼎大名的林麝为例,这种动物曾经因为“麝香”被广泛捕杀。但在大规模非法盗猎停止之后,林麝的数量却没有得到相应的恢复。
为什么即使盗猎减少,林麝依然没能恢复?这一现象曾经困扰了很多研究人员和野生动物爱好者。
参与本课题的研究人员发现,林麝等动物种群持续下降的根源,在于不同物种有着不同的植被选择和地形地貌需求,对人类活动的接受程度也不同。这些物种间细微又显著的差异,被长期忽视了。
不同物种的对于栖息地的需求并不相同,
大熊猫和羚牛、中华斑羚聚拢在一起,
而亚洲黑熊、林麝和中华鬣羚相似,聚拢成另外一支。
| 参考文献[1]
例如:大熊猫偏好选择成熟乔木层下的竹林;羚牛的分布区域和大熊猫高度重合却又格外偏好林缘地区的灌丛和草甸;中华斑羚的分布区域和大熊猫相近,但在小尺度上偏好陡峭的岩壁。
然而亚洲黑熊和林麝则要特立独行的多,比如亚洲黑熊长时间在中低海拔追寻橡子和浆果,也经常在河谷地区游荡并且偷食苞谷和土豆;林麝的活动区域比想象中更加广阔,所摄取的食物种类和分布都比其他中小型食草动物要更多样。
以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林麝为代表的一些物种的生存质量,
在大熊猫保护区之中没有得到显著提升 | 王放
甚至于一些栖息地选择相近的动物,也存在细微的差别。比如熊猫喜欢竹子,但是小麂和豹猫对于竹子都呈现负相关的分布格局。
越是关注细节就越是发现,不同的物种在大尺度上可能互相重叠,但在小尺度上呈现了截然不同的面貌。
不同的需求,
让动物走向不同的命运
大熊猫分布区以内的现有自然保护体系,都是以大熊猫为核心目标。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些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区别会被持续放大,最终导致不同动物走向不同的命运。
不同动物对于环境、气候和植被的需求,呈现显著差异 | 参考文献[1]
研究人员还发现,现有以大熊猫为中心的自然保护区体系,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加剧了一些物种的栖息地丧失。
例如,在保护区外部,亚洲黑熊经历了8%的栖息地丧失,而在保护区内部这一数字几乎上升了两倍,变成了23%。
同样,在保护区外部,林麝经历了3%的栖息地丧失,而在保护区内部这个数字翻番到7%。
这背后的原因是,现有的保护区规划过程中没有覆盖亚洲黑熊等物种所需要的低海拔次生林、灌丛和河谷区域,把关注点集中在中高山地生态系统,结果留下了保护空缺,导致和大熊猫需求不一致的物种面临的生存挑战反而增大了。
以果子狸、黄喉貂为代表的小型哺乳动物栖息地需求更加复杂,
在我国的野外生存状况高度未知 | 王放
这些结果说明,短时间内将备受关注的明星物种作为自然保护的“旗舰”是可行的,能够迅速带动自然保护区的建立,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但是长期而言,我们不能把旗舰物种简单等同于伞护物种。熊猫是一把大伞,这把大伞成功地保护了大面积的土地。但是规划者时刻应该记住,在广阔的荒野之间,这把伞是有漏洞的。旗舰物种在保护同域分布的其他动物方面可能存在明确的保护空缺。
另外,即使是熊猫自己,也依然面临着各种问题。尽管为了熊猫已建立起来67个自然保护区,但是熊猫还是被阻隔在30多个孤立的小种群里,其中接近一半连30只个体都不到。这远远低于生态学理论中大家所接受的50(为防止近亲繁殖的最小个体数)或者500(为确保种群长期不出现近交衰退的最小个体数)的最小可存活种群。
随着大熊猫国家公园的建设,也随着中国的野生动物保护从抢救性保护推进到精细化管理,未来的保护工作中,管理者需要从群落和生态系统层次出发,建立多目标、立体的自然保护网络。研究者也需要用定量的方法去做预警式的预测,看到未来多物种和小种群的需求。
这样,人与野生动物也许能共存在一个更好的世界,一个更好的明天。
参考文献
[1]Wang, F., Winkler, J., Viña, A., McShea, W. J., Li, S., Connor, T., ...Liu, J. (2021). The hidden risk of using umbrella species as conservation surrogates: A spatio-temporal approach. Biol. Conserv., 253, 108913. doi: 10.1016/j.biocon.2020.108913
作者:糯米小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