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上古中国的一把钥匙------关于《山海经》所载地域及其史料价值的讨论
《山海经》历来被认为是中国古代的一部奇书。一般而言,全书分“山经”和“海经”两部分:山经分为《南山经》、《西山经》、《北山经》、《东山经》以及《中山经》5篇;海经则包括海外四经4篇,海内四经4篇,大荒四经4篇以及海内经1篇;全书总计共18篇,体系庞大、内容丰富。关于《山海经》的讨论经久不息,前贤也作过大量的研究探讨,到今天,有所谓神话、地理、巫书说等种说法,近现代以来,又越来越重视其史料价值。但由于历代前贤在文本解读关键之处的误读,总体而言,对这本重要的文献的解读大都是错误的。经过本人的研究,认为《山海经》是一本历史书,而且应当是我国第一部正史,前人考释为《禹本纪》,近于史实。
本文将分三个部分:一、历代研究综述。在这一部分将对历代研究的要点进行简单回顾,并分析其得失;二、《山海经》所载地域的确认;三、《山海经》史料价值的评断及余论。
一、综述
《汉书·艺文志》中,《山海经》是按照七略分类归于“术数略”的“形法家”,类似后世的风水之书,今天看来,这种分类当然是非常错误的。但这种作法我们也要明白当时的历史背景,两汉之际谶纬之学大兴,而且由于儒家大讲天人感应,术数、天文等不仅为显学,而且是正学,归于术数正显示时人重视其书,这一点,与现代认知存在着一定偏差。当时是很重视这个材料的,也不能简单地认为当时人就认为这份文献是荒诞的。
司马迁在《史记·大宛列传赞》中说:“《山海经》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之也”,明代胡应麟在《四部正讹》亦曰:“《山海经》,古今语怪之祖”,当代的袁诃也主张它是神话传说的。还有人认为是巫书,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称:“《山海经》……盖古之巫书也”,所记殊方异域、神人所居、怪物所在,则是秦汉间鼓吹神仙之术的方土奇谈。这一派的观点的缺点是明显的,《山海经》除了一些看来是神话志怪,还存在大量的地理和历史内容,一些记载与后起史书如《五帝本纪》、《世本》内容可以对照,这些内容较为平实,从总体量来看,是主体部分,因此,神话巫书说是以偏概全。
历代也有不少人认为是一部地理书,隋唐史书的各种《经籍志》、《艺文志》,都把它列入“ 地理类”,这种认知是自然的。但应当看到《山海经》明显地分为两部分,前面的5篇山经是讲地理的,但后面的13篇从体例和内容上看较为统一,显然不是在讲地理。因此,把《山海经》全书列为地理书是不妥当的,山经看起来更象是史记体例中的地理志部分,主要是为释读海经部分服务的。
至于《山海经》的作者和成书年代,历来也说法纷纭。西汉刘歆校定时称其“出于唐、虞之际”,为禹、益所著,但书中有许多禹后的事迹,以及秦汉时的郡县名;现代学者一般认为,《山经》的成书约在战国初期;而《海经》的要晚至秦、汉初。袁珂认为:“《山海经》是从战国初年到汉代初年,经多人写成的一部古书,作者大概都是楚地的楚人。” 茅盾先生在《神话研究》一书中称:“《五藏山经》大概是东周之书,理由是:综观《五藏山经》记载,是以洛阳为中心,其言泾渭诸水流域即雍州东部诸山,及汾水南即冀州南部诸山,较为详密,洛阳附近诸山最详,东方南方东南方已甚略,北方最略。”,以上的说法都有充分的理由,但我们应当考虑到,这些内容可能起先是口头传说材料,广泛地存在于先秦各国各地,而其成书则可以很晚,不能因其文本特点而否定其史实的可靠和其史实的时代,也正是这种可能性,其中存在一些后世的人物事迹,也是很自然的。
《山海经》的研究纷乱复杂,主要是下面一些原因造成的:1、 缺乏正确的唯物史观的指导。前人对上古史研究的最大的问题是缺乏基本的历史唯物主义认识,缺乏对社会历史发展的基本常识。《山海经》所载为三代以前之古中国,按常识而论,其地域当不可能如现代中国地域之广,而把海外、大荒扩展至域外,考之于三代之前的社会发展水平,这种论点不能认为是严肃的。当下,又出现了一些亚洲说、全球说、埃夏说等谬论,甚至还有人加入了外星文明等因素,这种研究我只能说是娱乐化、商业化的倾向,无法作为严肃的学术讨论来对待;2、对《山海经》文本的误读。《山海经》的内容具有丰富的上古史实,前人对此已作了大量严密的探讨,也获得丰富的成果,得到史学界、文化界的公认。但由于历史久远,在传承中的误讹,很多落于文本的文字,后人常常不自觉地以时下的认知来解读这些材料,存在着大量的误读也是事实。这些误读正是前述各种说法、谬论出现的重要原因。这个误读中最重要的是对《山海经》地域的确认产生了重大偏差,后世读不通的部分大都与此相关。
由于历代至今的《山海经》 研究存在着种种缺陷,本文以下从《山海经》所载地域的研究来补正这些问题,以正本清源,重新解读《山海经》。
二、《山海经》所载地域的确定
《山海经》的地理部分主要在《山经》5篇,《山经》所言地域,前人认为就是所谓的海内的上古中国范围,具体而言西山经在陕西,北山经为吕梁太行范围,南山经在湖南及以南,东山较为模糊,但不出山东江苏。这个地域当是战国时期各国区域,但就此推定上古中国并认为是《山海经》所载地域,则存在着比较大的问题。
(一)山经和海经所载非同一地域
前人研究已指出,山经和海经本不是一个材料,有史料揭示《史记》中司马迁所说为”山经、禹本纪“,而非现本所载的”山海经、禹本纪“。在刘秀校书后,则只有《山海经》,《禹本记》不见了。以上材料提示,存在一种可能:现在的《山海经》是上述两本书合编的,海经的主要内容来自《禹本纪》。这个推论是很合理的,从文字内容客观来看,山经和海经所述的地域基本上不是一个范围,而且很可能也不是一个文化时期的内容。
山经所述地域当是战国时期各国区域,这应当是基本符合事实的,但山经内容却存在许多疑点,与这个认知又是矛盾的。经本人研究,山经不是一个材料的内容,而是几个材料的简单汇总,由于后人无法正确解读这些材料,就机械地按各种材料文本讲的东南西北进行分类汇编,搞出了一个杂乱的糊涂帐!这个山经起码包括三个部分的内容:首先,《中山经》的行文、里程与其他山经内容存在较大差异。《中山经》大部可以实指,其范围主要在河洛之间,北至晋南河东,南至南阳,我认为这是夏代地理的山经内容,由于编者(暂时认为就是刘向刘秀父子)按战国地域认为在中原及周边,就统一编为中山经了;其次,四方山经的部分内容应当是原《禹本纪》的地理部分,被分割汇总入各山经。以西山经为例,西山经的首经、次经和四经都能实指,而三经却无法落实,此条无法落实的山却有多条内容与海经相符,比如昆仑、钟山、西王母等,但就其地望却与海经所述又有较大差异。北山经也存在这个问题,三经前半段与太行山脉能一一对应,在后半段所述山势走向却千奇百怪,无法对照,北山经的次经也突兀地出个“三桑无枝”的海经内容?!其他各经都有同类问题,在此就不一一列举了。这些内容,我认为当是原先《禹本纪》内容,由于编者由于对海经的误读,把这些内容按自己的理解分割渗入四方山经中,这对上古史的研究造成了严重的混乱。南山经首经应当也是《禹本纪》内容,东山经次经内也有大量海经内容。颇疑上述无法在地望上落实的正是《禹本纪》的内容,而《禹本纪》的四方山应当是各有一条;最后,其他四方山经内容应当是三代及三代前各部族方国的地理书汇总。西山经除三经外,当是周在伐商前的周部落及周边的地理汇编。北山经无法确指哪个部族,但就现在考古发现而言,在晋南存在一个陶寺文化,正存在于三代以前。各方山经下能看到大多都有祭法及神人图腾,这正表明这些山为各部族方国记载,北山经明显是一个以蛇为图腾的文化圈,南山经为鸟和龙图腾,东山经则较为模糊混乱,可能是虞部落和东夷部落。
本部分的讨论主要明确,山经材料难以为据来确定三代前上古中国的地域,当以海经所载为据。
(二)海经地域的讨论
海经各个部分,包括荒经和海内经,内容都互相联系,前后可以对照(最明显的是大荒四经,其内容所记载在海内四经、海内经和海外四经中均有重复的内容),所述地域也应当是统一的,而且与上段讨论的山经中部分海经内容也可以相互参考,本人认为海经的地域才是三代前的上古中国。以下主要对海经地域提出一些意见,兼以驳斥那些亚洲说、全球说、海洋说、埃夏说等谬论。
海经所述地域按文本可以很简单地构建出一个统一的地图,按照海内、海外、大荒,基本上是一个同心圆结构,在构建这个地理框架的时候,我们要注意到,海外四经和海内四经也是经过刘秀校书校过的,其真实性大打折扣(刘向刘秀父子是我国上古历史研究领域的最大罪人,其为政治动机而编造的各种材料是当今研究上古史最大的畺梦!幸好,还有郭景纯,恰是其收集的荒经和海内经保留了原始面貌,功在千秋,但他的注解仍然存在着大量的误读)。
海经最大的问题是四海之内是啥?在哪?这个问题直接影响海经地域的确定!今天海内作为中国指称,习以为常,本指四海之内之地。这个概念在尚书中就有了,那时“四海”就已成为一个泛指的概念。而在《山海经》中则明显是一个确认实指的词,有东海、也有西海、北海和南海,在经中常见。既然海内是指中国,那海外、大荒当然就到国外了,这就是一众谬论出现的源由及内在逻辑。而一些严谨的学者当然明白上古中国不可能那么大,认真地在国内寻找那“四海”。同时,历代又鉴于“昆仑”的显赫位置,与河源结合起来,在中国国内找那四个海,可没有一个得其实,总是无法自圆其说,不知愁白了多少前人先贤的青丝。“四海”找不见,就各种曲解,穿凿附会,把各种湖泽和海子与东海、黄海这样的海联系起来(其实,上古之人对自然地理的认识简单而清楚,湖、泽、洋、渊、水这样的概念是不会混淆的),《山海经》也就此成为一本让人无法通读的奇书和神话。
经我研究,前贤都犯了个简单的文字解读错误,而正是这个简单的误读,导致千年以来的《山海经》研究基本上是错误的。我认为,海经的东海、西海、南海、北海都不是今天的专名,而是一个倒装用法,实际上是一个指示方向的用词。东海就是说海的东面,今天正确的写法应当是”海东“。上古汉语中大量存在这样的倒装用法,比如“公鸡”这个词,今天在南方还有一些地方称为“鸡公”。而且这种用法,在经中本身也有一个很好证据:海经中不仅有四方海,而且还有东南海、西北海等,莫非还存在八隅海?最简单且正确的解读,这些都是指代方向,东南海外、西北海内应当是指海东南外、海西北内。搞明白这个问题,通读海经,很明显,所述的都是指的同一个海,就是这个同心圆地理架构中心的那片海。以此结论再看《山海经》海经各经,霍然开朗。海内经的首句说“东海之内、北海之隅,有朝鲜。。。。。。”按以前的解读,一下就把朝鲜搞成万古一系了,实际上根本说不通,东海怎么也成不了日本海。现在按方向来解释,这句说的是海东之内,海北角上,就是在海的东北角。海经所述都是上古我中国故事,可就是因为要找到四海之外去,结果都找到西亚埃及去了,还有找到美洲、墨西哥的,至为荒谬。
我们明白了海经所述海是一片海,则海经所述地域就很容易确定了。这里有几个明确的地点可以确定四隅:一是东北海外是颛顼葬所,一般认为这是今天的濮阳(实际上,由于黄河频繁改道,我认为上古所在应当在更南的地方,后因黄河,北迁至今天位置。);二是西南海外,为夏启登天处,现在普遍认为在禹州;三是西北有共工氏,就考古发现商代在今天辉县有龚国;四在东南比较模糊,今天的商丘有上古帝喾、尧的传说,境内的芒砀山也可称为狄山,暂时可以作为东南海外。这四隅之内就是海经所述地域,而其核心的豫中平原及部分黄河北岸地区,应当就是海内之地。今天的豫中平原人居繁华,考之上古三代前,有资料表明,是大片黄泛区,也是水乡泽国,三代之前也可能存在一大片水域。在春秋战国时,郑州、开封间的圃田泽,测其前代当更为浩大,说是一片海,横跨南北也是合理的。另外,按《山海经》和《禹贡》的材料,三代前的黄河在新乡北上,并不在郑州这一带,那这个海向北延伸则是当然之事。这片区域周边考古文化遗迹非常丰富,而奇怪的是在其中的中牟、尉氏、兰考、封丘、长垣之间则相对少有龙山文化点,是否当年这是一大处湖沼,无人居住?
确定了这片海,那我们也能明确以下几个地望。《海内经》并无河的踪迹,《海内西经》提及的昆仑这说以及河源就值得怀疑,但荒经和海外经都有,也难以就此否定。黄河水道多迁,海经也可能是各个时期的材料汇总,昆仑暂存疑。但如果存在,那按海经资料,很明显应当指的是新密境内的浮戏山周边,而天穆之野之南的大运山当是指具茨山。
三、《山海经》的史料价值
我国历史上下五千年,不绝至今。二十五史记载自五帝起,惜乎这一记载为史迁追记,距是时已一、两千年之遥,材料又极简略,难以为据。其他一些材料,比如《尚书》、《禹贡》等,又都为断料残片,无法撑起上古中国的整个叙事。而另有一些材料,比如《世本》、《帝王世纪》、《路史》不仅材料来源不明,较史迁距上古更远。唯有《山海经》,其成书距上古未远,考其所载,很多材料都很原始古朴,当为第一等的史料。再者,我中国文明探源及文化考古在三代前之上古目前徒具古迹材料,而没有文化史实,《山海经》无疑对这些工作具有重要的指导和参考意义。王国维老先生提出的二重证据法,考古与文献互证,现在的问题是,上古考古无文献可据,难以互证。近些年来,随着先秦、战国简帛出土,三代史料又有补充,唯夏及三代以前上古则文献缺乏。若《山海经》研究得其实,则当可把我华夏文明探源工作大大推进。总而言之,经本文剖析,我们可以说,《山海经》是一本明明白白的历史著作,而且应当是正史中第一史,我们应当恢复其《禹本纪》的本来面目,并据此重构我三代前之中国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