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人物画家杨之光:“我一辈子都在找难点”

冯玮瑜专栏逢周六推出
2020年10月11日,是中国当代杰出的中国画人物画家、美术教育家杨之光先生诞辰90周年,作为与黄胄齐名的新中国第一代水墨人物画艺术家,杨老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的艺术成就是如何实现的?著名收藏家冯玮瑜自幼喜爱杨之光先生的作品,对杨老推崇备至,多年来更是把杨之光不少精品收入囊中,系列而藏,连杨之光先生也非常赞赏。一起来听听冯老师讲述她与杨之光画作的不解之缘吧。

作者:冯玮瑜

— 从初识喜爱到成为藏家代表 —
我记得还是读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不记得是什么画报了,其封面就是一幅《矿山新兵》,一个女矿工英姿飒爽,光影明亮,充满了朝气蓬勃的时代气息,我虽然还是小学生,也非常喜爱这幅作品,就直接在封面上打格来描画——那时不知道作者是谁,只知道画面好看。后来,我知道了那幅《矿山新兵》的作者叫杨之光,是个大画家,心中充满了敬仰。
▲杨之光《矿山新兵》
时光流逝,红尘滚滚,那心底里对书画的喜爱从未泯灭,当我开始收藏时,我首先进入的是书画收藏,并不是朋友们以为的瓷器收藏,直到现在,我每年还继续入藏书画。去年,光是杨之光老师的作品我就购入了4幅,一幅是香港苏富比的《威尼斯贡多拉》,一幅是中国嘉德的《瑶家长鼓舞》,还有二幅花卉作品。杨之光老师的作品,无论是舞蹈人物、少数人物或者景物花卉,处处洋溢着美,让人看着就感受到美,也让人从心底里喜欢。

▲冯玮瑜藏品:杨之光《春之舞》

由于喜爱,进而收藏,不知不觉,我渐渐地蒐集了几十幅杨之光的作品。2013年,雅昌与杨之光老师合作进行作品鉴证备案活动,其《杨之光传世作品全集(卷一)》鉴证备案时,我竟然是参加鉴证备案里收藏杨之光作品最多的藏家。在《杨之光传世作品全集(卷一)》出版发行的仪式上,我荣幸地被雅昌推选为藏家代表登台,接受杨之光老师亲自颁发鉴定证书,并代表藏家感言。能跟小学时就仰慕的偶像同台交流,多年的心愿得以实现,快慰欣然。
▲冯玮瑜为《杨之光传世作品全集》写序,讲述与杨之光老师画作结缘的经过。左为杨之光长女、广东省杨之光教育基金会理事长杨红。
《杨之光传世作品全集》是面向海内外全面征集、认证、收录和汇编杨之光先生的毕生作品,并在全国发行。所有被收录的作品均由杨之光先生本人亲自对原作进行鉴定,自授权并开启全球征集以来,杨老16次亲自参与到鉴证备案中,亲自鉴证作品800多件,然后精确扫描,留下日后供辨别真伪的“作品基因”,其可信度无可争辩。《杨之光传世作品全集》因此成为艺术市场的辨别真伪的标准,而流传于世。
— 杨之光画作的市场价值明显偏低 —
当今中国人物画家,以黄胄最为著名,而且市场上黄胄的画作,近年往往拍出数百万、数千万元的高价。其实在新中国的人物画家里,我个人认为:黄胄与杨之光应是并驾齐驱的顶尖高手,杨之光毫不逊色于黄胄,只不过杨之光生活于岭南,地域的原因导致杨之光受到的关注没那么高。
黄胄以速写入画,杨之光以没骨法作画,各有千秋。速写入画难免线条过多过杂:没骨法却要求下笔稳准,一笔呵成。黄胄长于表达史诗般的宏大场面,画面有苍辣之感;杨之光造型准确简练,画面清丽干净。黄胄的名作看上去还是动感不断,像未完成的草图;而杨之光未完成的草图也像画好了的作品。
▲杨之光《一辈子第一回》
杨之光老师吸收了西洋水彩的技法,并与中国的传统水墨技法结合在一起,开创的没骨人物技法,独辟蹊径,开一代新风,是中国水墨画的创新,可谓前无古人,功在千秋。这种探索精神和艺术成就,远超黄胄。
现在黄胄的画作数百万上千万,而杨之光的画作市场价格明显偏低。只要一对标,就会发现市场并未体现出杨之光的价值。不过,是金子总是会发光的。待以时日,杨之光将会光耀画坛。无论是中国画史还是新中国的美术史,杨之光都是不可忽略的存在,毫无疑问,他是中国绘画史上占有一席位的重要画家,他的艺术成就,必会名垂丹青。
在1997年—1998年之间,杨之光老师将自己毕生心血1200余幅作品,分别捐给了中国美术馆、广东美术馆、广州艺术博物院、广州美术学院作为馆藏,文化部为此给他颁发了“爱国义举”奖状。捐赠毕生的心血给国家,只因为杨老觉得其一生的创作,都来源于人民和社会,因此在晚年时毅然将所有画作交还给国家和人民。换句话说,目前国内杨之光作品基本为国家博物馆馆藏,尤其重要阶段的作品都是。其在民间作品的流通量已所剩无几。
▲冯玮瑜收藏的杨之光画作。左起:《晚风》、《恒河之舞》、《法国芭蕾舞》,均收入《杨之光传世作品全集(卷一)》。
— 少见的山水画展现出艺术高度 —
2019年10月3日,香港苏富比的秋季拍卖会预展开始了,刚到湾仔会展中心苏富比的预展大厅,我先去当代艺术展厅欣赏常玉的《曲腿裸女》和奈良美智的《背后藏刀》,因为在一个星期之前,我和苏富比共同策划组织了首届“苏富比雅集”在广州举办,期间我跟苏富比现代亚洲艺术部资深专家郭东杰先生交流中,知道这两件拍品是不可多得的艺术佳作,自然不能错过。
▲常玉的《曲腿裸女》
虽然中西方的艺术表现形式不同,但美术思想是共通的,多吸收一些其它门类的艺术品的长处,对提高自己收藏的眼光和档次大有裨益。只要有空,无论是当代、近现代、古代的艺术品展览我都会去观摩学习。
苏富比保持其精品路线,拍品不算太多,但品质相当不错,其中有一幅杨之光的《威尼斯贡多拉》特别吸引我。我收藏有多幅杨之光的书画,舞蹈、裸女,花卉、书法都有,就是没有山水画。以人物画见长的杨之光所画山水画不多,而这一幅山水画,与传统中国山水画风格迥异,站在画前,自有一种打动人心的魅力,所以我就毫不犹豫地拍得了这幅画,我深知这幅画是杨之光艺术探索过程中少见的山水画作。
此画的原藏家是佘妙枝女士。2018年香港苏富比首次推出“清音阁”佘妙枝专场,我已经入藏了她旧藏的一幅杨之光佳作《藏族新嫁娘》,今次又见到这幅《威尼斯贡多拉》,这是杨之光较少见的山水画,而且风格完全迥异于中国的传统山水画,直追印象派名作《日出·印象》。
▲冯玮瑜藏品:杨之光《藏族新嫁娘》
《威尼斯贡多拉》画的是意大利威尼斯的风光。艺术家就要善于在别人司空见惯的地方,发现别人没有发现的美。杨之光敏锐地抓住了威尼斯的形象代表——贡多拉。
▲威尼斯景色(网络图片)
画面里泻湖岸边的两艘贡多拉随波荡漾,远处圣马可大教堂的圆顶影影绰绰,黑色贡多拉与光影下忽蓝忽绿的泻湖湖水搭配得煞是好看。阳光下跳动的水面斑斓色块,斑驳的光影,浓郁的色彩,使整个画面流光溢彩,动感强烈。
不知是画面的律动引起了情感的激荡,还是光影引诱了心灵的颤动,色彩似乎缭乱却又韵律有致,看着看着,心里莫名产生了一股共鸣,是热烈,是欢跃,是畅朗,现实和梦幻交织如歌,画作是如此地打动人心。
▲冯玮瑜藏品:杨之光《威尼斯贡多拉》
杨之光在画上自题“之光速写于意大利威尼斯”,该画不讲究细腻的线条,速写般地挥洒着快意,通过“零乱”的笔触来展现泻湖岸边一角的景象。该画完全是一种瞬间的视觉感受和活泼生动的作画情绪使然,和学院派艺术推崇的那种谨慎而明确的轮廓,呆板而僵化的色调的美学要求完全相反,对中国传统水墨具有叛逆性。他以水墨的技法,画出了印象派的意韵,以传统功力展现全新手法,营造出动感的、变幻的、光与色的感觉,体现其个性化笔墨意境。
全画写来墨韵淋漓,水气弥漫,风拂小舟,光影满纸,画家笔笔带劲,快意酣畅,无拘于细节收拾,一蹴而就,尽显笔笔率意之功,可想作画时身心舒畅,神完气足。
在人们印象中,杨之光以人物画见长,但这一幅《威尼斯贡多拉》,却完全打破了过往的认识,这才蓦然发现杨之光的艺术高度——没有海外游历见闻,没有充分接触和深入研究西方的现代艺术,没有对现代色彩学的深刻理解,没有坚实的中国水墨技法基础,就没有这幅作品。
— 光线的运用堪比《日出·印象》 —
名如其人,杨之光对于光线在的理解和运用,有异乎常人的敏感。他画的人物,非常注意光线的表现,人体的脸貌、五官的柔和、皮肤的质感通过光线的明暗表现得活灵活现。他长年的艺术实践,对光有着无比的热爱,光的强弱及调子的转换,一直迷着他的心。因而,在他的作品中,一直都倾泻着光的流淌。
▲杨之光《不灭的明灯》
而这幅《威尼斯贡多拉》,杨之光把光线运用到出神入化。同样是逆光,可杨之光画得光波流转,深蓝、淡青、玄黑、月白、暗灰、绛红……不同景物在光线下散发着五光十色,如诗如幻如真,画面的两艘贡多拉借助光线的变动来强调其起伏。
杨之光既热爱中国水墨,也热爱西画技法,他的实践经常徘徊其间,因而在大量的速写中,就可以感受到这种兼收并蓄,这是杨之光的艺术优势。当中国水墨画囿于图式而定义为传统时,杨之光的艺术实践给中国画带来一片生机。用中国传统水墨来表现出印象派的气象,这是杨之光的创举。
▲莫奈《日出·印象》(网络图片)
▲杨之光《威尼斯贡多拉》
比较《日出·印象》和《威尼斯贡多拉》,它们同样是以水面景物作为绘画对象,同样水面上有小舟,同样是逆光角度,同样是光与色的变幻……相同的意境,相似的内容,两幅画的相同之处实在太多,所不同的是,一幅是油画,而另一幅是水墨画。
它们同样不关心画面的主题和社会意义,甚至不注意画面的构图完整和形体准确,只注重画面的色彩关系和外光影响,通过色彩来表现光与色的微妙变幻。这是莫奈印象派的特点,同样也是杨之光《威尼斯贡多拉》的特点。
能够以中国水墨写出印象派风格的佳作,这不是突然而来的,杨之光学画之初,入岭南画派门墙,岭南画派主张“折衷中外,融合古今”,这种学术观点为他的艺术探索之路拓宽了视野,使得他对西方艺术并不陌生。建国之初,在中央美院学习时杨之光就已用水墨技法,临摹过苏联著名画家列宾的名作《查波罗什人写信给土耳其苏丹王》。
▲杨之光临摹《查波罗什人写信给土耳其苏丹王》(网络图片)
这幅临摹作品曾经在广州美术学院展出过,当时让参观展览的我震惊不已:原来水墨也可以表现出油画的神韵。晚年杨之光的《威尼斯贡多拉》表现得更加放开,更加成熟。怪不得张大千说:“在我的想象中,作画根本无中西之分,初学时如此,到最后达到最高境界也是如此。虽可能有点不同的地方,那是地域的、风俗的、习惯的、以及工具的不同,在画面上才起了分别。……一个成功的画家,画的技能已达到化境,也就没有固定的画法能够拘束他、限制他。所谓'俯拾万物’、'从心所欲’,画得熟练了,何必墨守成规呢?”
张大千说得真对!杨之光已经达到“从心所欲”,不为一时一物所拘,从这幅山水画看出杨之光的技艺已臻化境,壮哉之光!
— “我一辈子都在找难点” —
2020年春节前后,一场新冠病毒肺炎突然而来,学校停课、社区隔离、在家办公……种种防控措施,令整个社会按下了暂停键。孩子虽然宅在家里,也要继续通过网络接受教育。期间,由杨之光女儿杨红创办的“杨之光美术”网上公益培训课程,专门发专题文章,选了几个“杨之光美术”学员在假期自觉学习的例子,刚好选了我女儿唱国歌敬礼的照片作为文章的第一幅照片。我女儿在“杨之光美术”已经学习了4年多了。
▲杨红女士(左)与冯玮瑜老师合影
照片的地点就在家里的饭厅,饭厅里正挂着杨之光的《威尼斯贡多拉》,照片把这幅画也照进去了。杨红校长看到这张照片,马上给我发来微信:“后面还是老爷子的作品哦。”也有朋友还在微信里留言说“挂画是杨之光的威尼斯”。仅凭照片,大画家的手笔,除了被他女儿眼尖发现外,还有许多朋友认出,这幅画并非杨之光声誉最隆的裸女画,而是较少见的山水画,仍然被一眼认出,端然可见杨之光的艺术风格多么深入人心。
2020年6月,在杨之光先生诞辰90周年的系列活动中,杨红校长和我录制了一期节目,通过对话聊天的方式,分享了杨老的一些往事。
▲杨红女士(左)与冯玮瑜老师缅怀杨之光
作为杨之光的长女,从小看着父亲从趴在家里的床板上作画到成为一代大师,杨红认为,父亲的艺术成就不是一个偶然,即便有时代造英雄的因素在,但更重要的是,杨之光真实地把握住了时代的每一个节点,不管是人物还是事件,都通过作品一一地进行反映。尽管这些作品在今天看来带着某种意识形态或者政治因素,但杨红认为这就是当时那个一辈的艺术家真实的创作态度和当初那个时代真实的面貌。
杨之光说:“我一辈子都在找难点”。这个难点,不是指表现上的“难”,而是没有人做过的“难”。例如:用毛笔临摹油画、用毛笔探索人物画的形体纵深关系和表现力、对新的物象的绘画表现上的不断探索、对“光”在水墨人物画中使用等等。
杨红认为,这就是父亲积极探索和创新精神的体现,即便这些创新在今天看来似乎有点“微不足道”,但在那个时代是非常具有革新性的。他晚年在退休之后,更是一个人去到美国做交换学者。“他一个60几岁的老人家,自己去到一个语言环境不通的国家里交流学习了一年。英文不通,就以单词拼成句子与各地的艺术家沟通。这种精神,即便在交通发达、科技设施完善的今天都很难得——在退休之后,跑遍世界各地,只为了寻找内心的'难点’和来自于生活的美”。
▲冯玮瑜老师收藏的杨之光书法就挂在客厅中
“父亲认为,一个艺术家对于艺术的追求应当是永不止步,尽可能追求极致的。因此他从来不曾松懈。他的人物画,无论是历史题材、写生或者是画舞蹈、人体和花卉,事实上他一直在变革。我认为这就是一个具有生命力的艺术家的体现,也是他一生都在践行自己的座右铭——借鉴古洋寻我法,平生最忌食残羹——的体现。”杨红说。
借鉴古洋寻我法,
平生最忌食残羹。
——杨之光座右铭
(1930-2016)
中国人特别喜欢以地域去划分事物和流派,最常见的如“南某某北某某”。但事实上以杨之光的经历——生在上海长在上海,读书在央美,工作在广州——他的艺术思维和风格,并不局限于某一个区域和风格,相反是多元而先锋的。杨之光认为,艺术家不应该给自己贴标签,艺术创作应该更勇敢地“走出去”,而不是偏居一隅甚至固步自封。这也是他后来在从事教育时,对子女,对学生的要求。
“他们不是第二个杨之光,或者'杨之光的继承者’,而是每一个人都有独立自我创作面貌。这才是父亲一生对于教育的原则,即艺术教育并非是一个教授技法的课程,而是打造创新型人才的重要途径。这也是他晚年成立“杨之光美术中心”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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