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有望 院墙
北方的农家小院,是独立的门户,要成为一个独立的门户,关键点是要有院墙,一道道院墙分生成无数的小家庭,分蘖出无数生动的故事。而肖明原和肖明山两家则缺少这样一道墙,垒院墙是迟早要发生的事。他们亲兄弟或叔兄弟虽然都生活在统一的社会制度之下,有着相同的成长环境和生活环境,毕竟生活来源有所不同,兄弟们的家境也就逐渐拉开了距离。
肖明岭远隔在胡同北端,少有摩擦,但也免不了他上门兴师问罪,他是个直肠子,别人一给他搓火他就发声。有时他得罪了顾桂英,顾桂英就说他喝二马(骡子)尿,就不知道姓啥。但更多时候她很尊敬他称他明岭哥,说他人是可爱的好人,就是喜欢喝两盅喜欢看个小牌。他不识一字,但能熟记好多民歌乐谱,并会吹笙吹管打鼓点,会一套地道的山东秧歌。
他家的经济来源,除去他两口子在生产队里挣工分,吃着大队里照顾的返销粮,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编篮子编粪筐,家里的零用钱主要依靠肖玉珊在家搞柳编挣点钱。肖玉珊在西屋里搞柳编,柳条子就储藏在院子南面的敞篷里,柳编的下脚料随时添了大烧锅。肖明山家也是父女二人挣工分,他操心活不行,倒是有些体力,泥里土里的挥汗,两手老茧,在家里忙着挑苇子、搜篾子、轧篾子,推磨,推碾子。顾桂英有胃出血病不能出坡,家里的生活支出主要仗着她在家编席子了。肖明原是黄河河务局工人,修筑防洪工程,他能将不规则的石头整齐的砌在坝头的斜坡上,石面平整而且缝隙最小。他每天和工友们,穿上救生衣去探查冰情,身着橘红色的救生衣,肩扛钢钎,斜挎缆绳,迎着寒风,走在冰面上,他经常冒着危险探冰排险。虽然距离县城三十多里地,他一个月才回一次家。他有一笔可观的工资,可以供养老婆孩子,能买工分,加上队里都有人头粮,日子相对比较富裕,王兰贞也不用出坡。
三家的生活条件各不相同,尤其是肖明山和哥哥肖明原家的差别更大,按着顾桂英的话说:“嫂子家不兹拉不吃饭。”也就是嫂子王兰贞经常给全家炒菜吃,而顾桂英家,一直是肖明山的发达的咬肌咀嚼的水萝卜咸菜嘎嘣脆响。最让肖承均难以忘怀的是,大爷是全村中唯一一个穿着蓝色劳动布工装的工人,他已放假回来,骑着崭新铮亮的金鹿牌自行车出入于村庄,每次从街上走过,牵来多少羡慕的目光。每次大爷回来过春节,他骑着铮亮的大金鹿自行车,车后座上常常带回来一大片子猪肉,或者当腰肉,或者是一大块后腿肉。肖承均家里,只有在年三十中午,可以吃到覆盖着薄薄几片肉的粉皮猪肉汤。
亲兄弟两家的差别也表现在物质上精神上给孩子们提供的营养,真的有些天上人间了。肖承均家里从小没有玩具,没有主席像章,没有小人书,只有语文和算术课本。肖承远家里有五花八门的样式各异的主席像章,有不少的小画书(连环画),还有一些厚厚的小说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红岩》、《连心锁》、《三进山城》、《敌后武工队》、《复活》等,是肖明原在单位给自己的孩子借的。虽然那时候,整个社会充满着“读书无用论”的思想。虽然肖明原也不认几个字,每一次他借到一本好书交给小儿子,承远当天晚上就常常读到半夜以后。他在学校的学习成绩也突飞猛进,仿佛开了窍一般。
肖承钧去找肖承远玩,王兰贞大娘满脸的不高兴,忙指使承远去喂猪、提水或去坡里拔草。好几次肖承钧怏怏而回。王兰贞家的鸡,还有肖明山家的半大黑狗更没有家与家的分界,自由徜徉自由往来,王兰贞嫌黑狗乱闻她家的晒在院子里的东西,顾桂英就嫌嫂子家的鸡拉屎不分地方,常常把屎拉到编席的篾子上,因为怕脏,她家养过兔子养过猪,却一直没有养过鸡。王兰贞家种着一棵桃树和一棵石榴树,没有逃过孩子们的眼,即使它隐藏在桃叶深处,毛桃,四月早已进了肖承匀的肚子。九月的石榴树,也会早早陨落在这几个孩子手里。肖明原回来偶尔撞见他们在攀着枝条钩果子吃,他心疼的嘴里骂骂咧咧,抱怨孩子尽胡闹。
一天,肖明原特意请假一天,自己上午备些砖块、泥料,中午就垒起了一道砖脚泥墙,那墙极平直厚实。垒院墙对于他真是小菜一碟。结结实实的墙分开了两家,墙的北端只留了一个高高的方形洞口,透过洞口大人可以说话或递东西。但这墙立刻又成了肖承钧他们的好玩处,他们跳上跳下,在墙头上来回追逐,摆动腰肢,说着、笑着、闹着好不开心。这可惹火了肖明原,他大声训斥他们,还打了肖承远,嫌他都是二年级学生了,还不懂事,只会疯着玩。好几天,肖承均他们不敢碰那墙,不敢朝见大爷的面。他心眼里原只是恨刮风,现在那墙也成了可恶的怪物!
小油灯搁在窗台上,阳光透过窗棂,照着,一只苍蝇绕着油灯飞来飞去,闪着银色的翅膀。院子里的老枣树已经成荫,肖承均眼见着一只不安分的小小的白蝴蝶飞出枣树密叶,飞过土墙,远去了。有了这堵墙,后来两家的日子倒是多了许多宁静。那个墙洞像是一个小荧屏,说不定什么时候,忽然晃动着王兰贞的头像,大清早,她扎着白底兰方格围裙,头上包裹着黄色的头巾,高声喊着:“玉芬她娘啊,这几个桔子你给孩子们分着吃吧。”“玉芬她娘啊,玉芬她娘啊,你过来,明原给明山弟捎来了一些鱼肝油和氨茶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