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病号服的那些日子 第二部
穿病号服的那些日子 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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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一件事你怎么也忘不掉,你一定要把这那件事经常拿出来反复对自己念叨念叨。你可能会觉得这样反复念叨没什么意思,这感觉很快会引起你不用过其烦,这就不再去念叨。但你还是忘不掉它,你不知道为什么。如果你这样对待那些忘不掉的事,你永远就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现在接着写我对自己的所想。你应该知道,我对自己的所想,是在医院里的时候,我现在写的,就是在医院时候想的。为了做好这年事,我一出院,做的每一件事,是把在医院里住院每一天的所做,所想,所见,所闻先罗列了出来。我的记忆力还算不错,说不错,意思是不完全那么好。记忆力可以把人分为三种,一种是什么都能记住,这里的什么,包括三个方面的内容,一件事的来龙去脉,再说得明白些,就是一件事的主线,这是对事情的轮廓记忆,有了这个轮廓记忆,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会忘掉;其次是一件事的细节,那些挂在来龙去脉上的细节,算是一件事的血肉,这是记力第二个关注的内容,也是记忆力把一件事保存得十分鲜活的能力;最后是,关于一件事包含的抽象性内容,一当一种抽象性的东西被记忆再现的时候,那些一件又一件具体的事情就都被牵扯了起来。
我对自己的记忆力常常不满意,感觉它很讨厌,经过一段讨厌之后,我才明白,我其实不应该这样笼统和模糊。真正让我讨厌的应该是我的记忆力在第一方面内容上的欠缺。我总是记不住一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我的记忆力最喜欢是第三个方面的内容,我的记忆力对抽象性的东西特别感兴趣。我觉得有这样的记忆力就足够了,因为一当记起了抽象性的东西,在我记忆里隐藏着的很多与这一抽象性的东西相关的具体事情都会被它牵引出来。我自己觉得这已经很不错了,可是当我和人说话的时候,或者说在工作中要总结什么,汇报什么,不管是哪一种,说抽象性东西不多,没有了抽象性东西的牵引,那些具体的事情我就有很多想不起来了。但我现在是在记述,不是与人说话,也不是作工作汇报和总结,所以,就不担心会有想不起来的问题。我的记忆力还值得我庆幸的是对细节的敏感。可是,细节是挂在来龙去脉上面的,忘掉了来龙去脉,挂在上面的细节也都没有了去向。说起来,我的记忆力不应该被我全部讨厌。由此,我应该算是一个记忆力还算不错的人,也可以说记忆力不算太好的人。这样的人搞写作,算是为自己选择了一条狭路,我已经感到在这条路上我走得很辛苦,也很勉强。
我凭着这件的记忆力,想我自己,我想到了一些事。如今,我出院了,每天晚上,都会写我在医院里的事,现在我写的是我在医院里的所想,想我自己。我在医院里,想得比较远,现在,我在写我在医院里的所想,就比较近。但我记忆力是一样的。这就是说,我,从记忆力这一方面看,我和过去是一样的。我没有什么变化,或者说改变。虽然,我发现了身上的那个泥猴,虽然,我在很多时候,都让那个泥猴替我作了主张,但我还是我,不像很多人,自己直接改变了,不再是自己,或者说自己直接做了泥猴。
今天晚上,我写的这件事,是我在住院第四天下午,躺在病床上想到的。住院第四天,我已经开始愿意下午待在医院里不想回家了。那天下午,护士头一天把一辆轮椅放进来,就不再来这个病房了。后来的患者,都还没有来,那个办了住院手续的病人,占了一个床位,就不见人了。清洁工每天早晨八点前来清扫一遍,屋子里有一种消毒液的气味。其实,即使不洒这种消毒液,病房里,也一样有一种药的味道。
我躺在19号床上,病房的门半开着,这和我没有关系,我既没有关它,也没有打开它,如果你不把它锁上,它就是这个样子,自己停留在半开半关的状态上。对于病房门来说,它可能觉得这样比较好,既不完全开放,也不完全封闭,病人住院,是光明正大的事情,即使因为病痛需要露出一点身体,也正如结了婚的夫妻一样,具有签过证的不避耳目。我估计,大夫和护士也是这么看的,不然,大夫就不会对病人说:脱,你是病人,不要有什么忌讳。病人在大夫面前,身体也没有了紧张感。护士对于病人,很多时候,几乎就是敞开了大门。所以,这扇半开半闭的门,很符合大夫和护士的美感。
我虽然没有大夫和护士们那样的美感,但我是赞成它半开半关的,所以,也不去管它,所谓的管,就是把它关上并锁上。我赞成它的一个证明是,我很快注睡着了。但如果我把这它关上并锁上,未必能睡得这么快,这么深入。因为,我做了一个梦。我忘记了做的是什么梦。我常常一睡着就做梦,但很多梦是一醒就忘了。但也有一些梦不忘。那天的梦属于忘了的梦。
醒来的时候,我听到外面有说话声,我躺着没有动。我开始想我自己。这不是我安排自己做样想,也不是我觉得无聊,才去这样想。而是,因为我不知不觉就那样想了。我想到的是她,或者说,我想的是自己,只是和她有关系。
202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