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读这篇 | 吕家严:粑果

粑果

吕家严

春分后,雨水渐渐少了。空气中还迷离着潮湿的水汽时,清明来了。拗不过乡俗,村小自然是要放假。村小以上的学校依规是不放假。因此清明、端午、中秋,姐与哥还有父亲依然要上学上班。空闲的只有我和弟还有母亲。当然彻底沉寂下来的还有偌大的院落和喧闹了一周的屋。

  

踱步在院落里,你能想像平日里像湖里的旋涡,急速地沸腾、喧哗的村落中心,沉淀的就像灰青色的天空,带着几丝晦暗,映着院落两旁的柏树枝越发墨绿。

  

湿漉漉的空气在院落上空弥漫,慢慢地在全村弥散开来,气压由高到低。一缕缕祥和温熙的青烟轻松地钻探出鱼鳞般的黑瓦,飘逸着。绕着村子形成了一股整体的浓郁乡俗气息。院落除外。

  

屋道与屋道间没有一个小孩撒欢。恍若看到他们窝在自己低矮的屋里,柴灶边涎着父母做粑的粉盆,欢腾地蹦着跳着。乘父母姑婶不备,掐个粉团揉个小戏法;或装模作样学大人捏个米粑,在粑扎上摆弄来摆弄去。全身心都浸泡在散发着新鲜大蒜和腊猪肉的粑馅味里,浑身上下的细绒毛都抖动着家的热烈及村的喜乐。

  

漫溢着祥和温熙气息的村落,在空中望去,就像一块澄清的翡翠。上面由深至浅,由浓而淡,环绕着一圈圈协调和谐的青褐色花纹。在这块浑然天成的玉石里,突兀着一个斑点,就像汪洋大海里的一座孤岛。

  

它就是院落。这座孤岛里没有热的灶台,仅只姐弟俩窸窣在家,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的冷冷清清。时不时又踱步,探向院门,看有没有人经过,什么人也没有。院落和屋好像被时光遗忘了,不属于这村,也不属于这乡俗。

  

依稀记得每逢放假的时候,母亲不是忙于劳作就是满心欣喜地到村头的肉铺割九毛钱一斤的用新鲜稻草捆扎的膘猪肉独自去姥姥家。为什么要去姥姥家?为什么大多数时候不带我们去?为什么不能像别人家一样揉粉做粑、熬米糖切糖糕、烫粉皮切薯片?小时候的脑瓜自然想不到这么多问题。只默默地看着充盈着生命张力的年轻母亲,急匆匆地忙着丰沛自己的事,我们只是焦切地巴望年轻的母亲快点回到有我们的地方。

  

母亲不做粑,并非我们没有米粑吃。大约上午十一点以后,家里陆陆续续有人出入,有老人、小孩、还有年青妇人。然后我们就站在凳上扳开碗橱门,拿出蓝边碗,一碗碗地从他们手中接过粑碗,又一碗碗地倒在蓝边碗里。中午端来的一般都是热的;下午端来的一般都是冷的;傍晚端来的还要对母亲说些歉意的话:“叫她上午端过来,不知忙什么去了。等我回家一问,还没有给占老师端去,我赶紧端过来的。占老师,这粑是盐菜馅猪肠的,很好吃。”

  

时节里的接粑待人还有个小插曲,竟成了检验我们兄弟姐妹情商的标尺。最聪明的自然是哥哥。母亲说,哥哥会把粑接过来,一个个地数好,一只只地分配给我们吃。还要记住是谁端来的。母亲回家来了,哥哥就一一汇报。关于哥哥的这种聪明,因我太小,记不真切。往往是在母亲的回忆中听到的更多。而临到我接粑待人时,慌慌乱乱,忘记操作的程序,而嘴巴又馋,吃了一个又一个,算也算不清。端粑的人也越发多,几乎是全村人都端,自然也记不住是谁家端的。

  

到了下午,我正幸运我们也吃过清明粑。蹦到屋外,发现院落里有些许小孩在玩耍。他们拿出布头包裹住圆肚脐粑,往空中一抛,又双手接住。咦,我们怎么没有那种圆肚脐粑呢?原来那是特意做来祭祀祖宗的供品,中间还要用筷子扎一个小孔。

  

有一次做粑的时节,弟弟被帮忙看护他的奶奶接到她家中过节。我也厚着脸皮跟去了。奶奶眉目含笑地对弟弟说:“晓啊,给你捏个小鸡,给你捏个小猴呵......。”不一会儿,粑扎边上摆了一圈弟弟的小玩意儿,蒸熟了,那就是弟弟的玩具,他可使劲地把玩。那是在物质匮乏的年月里,大人的巧手里变幻出来的小孩玩具。

  

原来,过节不只是做粑吃粑。而我不做粑的清冷灶台,好像在世俗上缺了些什么?那究竟是什么呢?

  

节后的日子,更无味。我们要面对一盆盆完整的、破损的粑。母亲一般是先吃破损的后吃完整的,等吃完破损的,完整的又破损了。所以我们要对付的是黄烂了粑馅,残不忍睹的粑。两三天后同学来家叫你,看见你还在吃粑,就会啧啧道,哇!还在吃粑。实在看不到我苦着脸在碗里拔过来拔过去。

  

母亲也越发有理由在时节里欣欣然,满身心轻松地拎着膘猪肉去姥姥家。

  

春天的雨水就像含在春风里,世间的万草万木鼓着腮帮使劲地吮吸。

  

姥姥家定然是一个非常神奇的地方。不然严肃了一周,疲乏了一周的母亲怎么从姥姥家回来后,容光焕发,也像吮吸了春天的雨水样,满身盈溢着生命的活力。母亲兴奋地给我们讲属于她而不属于我们的乡俗逸事。它通过母亲嘴角隐藏不住的笑和闪烁的眼睛,把她生命的印记传承给我们。

  

母亲眉飞色舞地讲述姥姥家屋前屋后的果树。屋后的狗屎桃树被雨扫弯了枝,住在姥姥屋后的秋生家的经过时总关切地说:“婶,你家的桃好大也。”姥姥乘着女儿归家了,拣大的摘下来,让母亲带回家给我们吃。真的,那些狗屎桃蒂新鲜的就像刚脱落了脐带,还带有几片春水长成的桃叶。桃面上扎扎实实的一层白绒毛,用纸擦不掉,用冷水洗不掉。要拿温水洗,才能洗去从酥润的土壤里长出的保护层。

  

一家大小围着脸盆,洗的洗,擦的擦,咬的咬,说笑的说笑。在屋内昏黄的光影中,温熙的时光里,咔嚓出生命中最愉悦的胶片。母亲就是那聚光点。

  

当我也成为一个妇人,想起当年客寓他乡,热衷于乡村教育又忙着操持家务的年轻母亲。对于期待已久的时节,母亲的心里究竟翼期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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