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读这篇┃陕北之冬,独具匠心的美
一年四季,陕北的冬天是寒冷且有意义的季节。别看这陕北的冬天是可怜的寒冷的,姑且天底下最为有意义的冬天就数这里了。若是漫步在河槽洁白的冰带上,或站在偶尔恩赐的一场大雪中,绝对富有诗意和激情,惬意无比。正是这种独一无二的存在,陕北的冬天才有了别具一格的味道,耐人寻味。
村子里的老黄狗就是沉静的破坏者,嘶哑的叫声打破了夜的宁静,紧接着另一条狗也跟着叫了起来,这刺耳的狗叫声之后,狗倒悠闲地卧在门道不啃声了。黎明前的鸡呀鸭鸭以及山鸟的鸣声,似乎是农村最好听最迷恋的自然音乐,给冷嗖嗖早村增添了丝丝无影的暖色,或者说跳跃的色彩。阳光这个懒家伙懒洋洋地撒向大地,村庄就动了起来。小院里,小路上,断断续续有人活动:挑水,捡柴,生火,放鸡鸭,扫院……而冬暖的窑洞里一阵忙乎过,便开始院外生活。圈养的羊啊猪啊牛啊,陆续出动了,一下把死寂寂的村庄点缀活了,慢慢地蠕动开了。
村庄就是这样的。有动有静,美哉,奇哉。
清晨的村庄,行人明显少了,稀稀疏疏出行的人装饰得严严实实。有雪的光顾也好,没雪的莅临也罢,一大早的山丘、沟壑或者院子的墙角墙梁、干枯的草木上落上一层层薄薄的白霜。推门而出,寂静的山村,轻而易举地感觉到冬天带来的干冷,袅袅飘升的炊烟像刚刚吐出的口气,慢慢消失在瓦蓝的天空。一马平川的田埂上,偶尔一两个拾粪便的农人忘却了刺骨的寒风,恪守农人勤劳的秉性,为不久就要来临的春天做着充分准备。太阳跳了大约有一竿子高了,村庄就热闹了起来。似乎寂静了多时的村庄,活跃地动了起来。悠闲的陕北汉子与妇女坐在向阳的坡里,晒着太阳,说着事儿。清早忙着罩在嘴边的口罩早已揭去,贪婪地追着阳光,暖呼呼的阳光照得她们笑了,俊俏的样子使人陶醉。搓着双手行走和站在门口跺脚的人停下来了,喜笑颜开,咋看去像是逢上一生中最高兴的事儿。阳光显然消弱多了,迟迟不起色,无精打采,夏日里的焦裂与秋日里的温婉消失的找不到一点点迹象,没有一点火热的感觉。中午或者下午的光泽也不起色,刚刚感觉到阳光的傲慢了,时光已至傍晚,散牧的羊儿草包水足,急匆匆地上了圈院,静静地哺育着小羊。
院墙上的红辣椒和玉米架上金黄的玉米恪守原有的本色,偶尔随风摆动的红辣椒发出了呼呼的声音。一群孩子穿着厚厚的棉袄玩得正起兴,大人的一声吆喝,他们擦干净长长的鼻涕,搓着双手回到大人身边,留恋地望着烟囱里袅袅升起的炊烟以及他们辛辛苦苦修造的泥房子、公路、泥碗筷,画下方方正正的格子。屋子里袅袅热气精灵般地钻出窗户、门缝,飘着飘着找不到一点影子,与空寂的大自然融为一体,一股醉人的饭香味扑鼻而来。窗台上的南瓜、红薯,被雾水清晰过一般,湿润了,也净亮了。打湿的窗棂纸立刻结起了一层薄薄的冰,毛茸茸的,洁白洁白的,多么可爱呀!没来得及擦干净洗碗筷手的妇女在门缝里扬长脖子刚喊一声老黄狗的名字,老黄狗就咿咿呀呀叫着向主人缓缓走来,摇着毛茸茸的尾巴。一群大红冠子公鸡,扑闪着翅膀,在玉米架上飞来飞去,几只胖嘟嘟的母鸡,在黑黝黝的肥猪旁边争吃散落的米粒。
从远远的山岗到寂静的村落,以及条条蜿蜒的羊肠小道与黑玉带柏油公路一片萧条。对面山上青春活力十足的麦苗从早晨到漆黑的夜晚毫不逊色,它与栽植的常青树是冬天唯一的一片绿,错落有致的麦苗任凭寒风的侵袭,把它原有的绿毫不吝啬地献给枯燥的冬天,毅然站立着,接受大黄风与皑皑白雪的考验。枯燥的冬日仿佛接收到了丰厚的礼物,兴高采烈地呼喊着。往日风光的树木和花草脱掉了娇艳的礼装,光秃秃的枝干在干冷的寒风中微微颤抖,有幸遗存的几片叶子像是一个胆小的孩子,紧紧依偎在枝干的怀抱中,不敢露出全部身子,偶尔露出头看看外面变幻莫测的景象。曾经散发着浓香的庄稼收割了,在打麦场留下了稀疏的脚印,只能留下想象秋的丰收。赤裸裸的田野孤苦伶仃地接受一场又一场寒风的洗礼。一场场寒风侵袭过后,光秃秃的田野似乎坚强起来了,毫不变色地等待风和日丽的春天。风的猛起,杂草碎叶与光秃秃的山丘上零散土粉苦苦挣扎,最终未能战胜风的倔强,成群结队地被狂妄的风追赶着翻山越岭,迫不得已地跑到山脚的暗坑暗角里,悄悄地藏起来。不幸中有着万幸,一些随风的细枝叶酝酿并发酵着,正准备为即将来临的春天献出最后的余力;一些优质的黄叶子正被一群群洁白且肥胖的山羊啃咬着,牧羊的老人围着白羊肚手巾唱着陕北人永远唱不完唱不够的信天游;一些肥大的枝叶被出行的人和玩火的孩子点着,围成一圈取暖。堆积起来的土壤也成了孩子们玩耍的最佳地方,蹦跳着踩在上面软绵绵的,像是刚刚从沉睡中苏醒的春土。河湾里的柳树、杨树,静静地陪伴河槽里细长细长的冰带,似乎是七仙女下凡故意摆放下洁白的围巾,刻意装饰寂寥且漫长的冬日。小朋友们裹着围巾,戴着手套,在冰毯上滑冰车,溜冰,追逐,乐呵呵地玩着。脸蛋红了,手麻了,一个个忘乎所以,其乐融融。牧羊的后生,挥着铲子,在那阳坡上唱着信天游,飘进了热炕头纳鞋底的俊女子耳朵。
一场及时雪恰到好处,了却了陕北人日夜期盼的愿望。有人说陕北的冬天少了雪是没有意义的,也是最遗憾的,有雪的冬天才是真正的冬天。的确如此,皑皑白雪遮盖了千沟万壑,山连山的陕北大地,无论是静静的村庄,还是热闹非凡的街市;无论是绿油油的麦田,还是光秃秃的山野,统一着上雪白的羽绒服,难分真相,大雪覆盖的陕北像是一位浓妆出嫁的少女一样美丽迷人。这时候也是小孩子最开心的时刻,一群群毛孩子忘却了冬日的寒冷,戴着手套和可爱的帽子,穿着厚墩墩的棉袄在雪地里跑来奔去,堆起一个个可爱至极的雪人,热火朝天地打雪仗。大人一声接一声的吆喝唤不回去他们,一个热呼呼的巴掌拍在屁股上了,他们还边哭泣边说:“谁也不许动我的雪人!谁也不许动我的雪球。”随后,静静地趴在书桌上写下或者画下陕北冬天有雪的喜怒哀乐。
雪,最终还是去了。背洼地里的残片在黄风的吹拂和尘土的掩埋下,变得黯淡无光,向阳的坡上留下湿润的迹象慢慢地消失的渺无踪影。渐渐地,山山崖崖与村庄又还原了本色。黄昏,牧人赶着啃完野草的牛羊叫着,奔着,树枝上成群结队的麻雀把美妙的歌声留给了黄昏的树枝和村人,从这边飞向那边,又从那边飞在这边。暗淡的村庄与山丘,像一位刚毅的战士,静静地坚守在千沟万壑中。自然中的一切美,都在它们眼下,从来不会错失一场独具匠心的美。
夜来了,一切静谧了。窑洞里的灯亮了,就是村庄睁开的眼睛,忽闪忽闪。他家的亮了,她家的灭了,似乎在漆黑的夜里村庄与什么严肃地对话。月亮躺在了村庄的上空,村庄彻底睡了,凄美而安详。偶尔有老黄狗的叫声,半醒半睡的男人撩起窗帘望一眼自家的院落。急来的风慌忙又去了,夜又恢复了起初的宁静,让你不得不有了探知的欲望。
1983年12月生。子长县作家协会主席。作品散见《人民日报》《北方文学》《延河》等百余家报刊。作品曾入选《中国散文精粹》《2014年中国精短美文精选》等。著有《命根》《一地花儿》等。获孙犁散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