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军芳:我和妈妈的亲密关系 | 就读这篇

我和妈妈的亲密关系
白军芳
一
我和妈妈的亲密关系的建立,就在某一天,我吃了妈妈做的面条。
面条是家里常吃的,不一样的是:那一天的面条里有炒豆角。
一碗面条中有炒豆角,一下子给面条就添了不一样的味道。香,而且脆脆的有嚼头。
我的味蕾在那一刻觉醒。
那一年,我只有五岁的样子。
我一直闹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好吃的东西,妈妈不早一点拿出来叫我吃。
平常吃的面条,只有白白的面,加一把盐。
而且,就在我吃完那一顿的豆角面条后,家里的面条,很快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虽然在内心,我还是很期待再来一顿豆角面条,但是,我没有告诉妈妈,因为我知道,妈妈是没有的。
我对妈妈没有任何意见。妈妈给我吃什么就是什么,好一顿也罢,差一顿也罢,我不挑。
我对妈妈有一点盲目的相信。
二
我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丢过一双塑料凉鞋。那是一双刚刚买来的翠绿色的凉鞋。可是,不到半天的功夫,我就把它弄丢了。
我实在是太爱那一双凉鞋,它不仅是我凭生第一双凉鞋,而且是带半高跟式。
我在课间玩皮筋的时候,怕穿着它弄坏了,所以,特意脱下来,叫一个女孩子看着,自己光脚去跳皮筋的。
然而,等上课铃声响了,我跟那个女生要鞋穿的时候,她告诉我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在哪里丢了。
我疯一样,在校园里到处寻找,没有找到。
我妈妈知道了,就把我关到黑屋子里,暴打。
是那种用棍子打的那种,叫我跪下,打得她都累了,她哭着哭着教训我,最后,锁了屋子,自己睡去,把我丢在夜的黑暗里。
我哭着哭着,也睡着了。
第二天,被妈妈叫醒,洗了洗脸,又去上学。——那一年,我上小学一年级。
我没有告诉妈妈,我一个人在夜里,哭醒了,又哭,累了又睡去。我不知道,我的委屈,该怎样说,该跟谁说,用什么样的语言说,或者,跪下去,求她谅解。
我只知道,妈妈打我,挨着,就好。只要妈妈不哭。
三
妈妈是一个很好的裁缝。她是村子缝纫组的骨干,给很多人都做过衣服。
可是,即便是新年,妈妈也很少给我做新衣,我身上穿的总是哥哥们或者姐姐剩下来的。
我对这件事情的记忆,完全是因为,有一年夏天,妈妈给我做了一件新衬衣。
那件衬衣,是好看的粉红色,扣子是小白兔(小白兔有红红的眼睛),荷叶领,口袋是用黑色的毛绒布剪出熊猫的样子贴缝上去的。
尤其重要的是,领口、口袋、下摆有妈妈做出的锯齿般的装饰,翠绿翠绿的颜色。
这件美丽的衬衣,使我在很多孩子中,脱颖而出,很多女孩子回家和她妈妈闹仗,想要一件一模一样的衬衣。
可是,全村,只有我这一件。——不是妈妈不给别人做,实在是别人家里都没有钱购置这样美丽的布。
在一件衬衣建立起来的骄傲里,我懂得了美丽,懂得了骄傲,懂得有一个这样的妈妈,真得不错。
四
我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脚上长了骨刺。
妈妈总是白天很忙,所以,她晚上把我带到了医生那里。
医生是一个身材很高大的年轻人,没有电灯,煤油灯发出的光晕,因为他的高个子,半屋子都是黑影子。
他看了看,说要做手术。
妈妈说:做就做呗。我家二小子,头上长疖子,都是在你这里做的。
然后,就动手做了。——妈妈用身体当着,不让我看。
我其实并不记得脚有多疼,只是记得,做完了,医生说:你可能要背她回家了,这几天她脚不要沾地,注意卫生,别感染。
那一晚,妈妈背着我回的家。我趴在妈妈的背上,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我觉得我跟这个女人,好像和别人不一样,她在这样的深夜,背着我,我都这样瞌睡了,我都可以在她的背上睡觉了。
现在看来:妈妈实在是太忙碌。从我记事起,她就没有抱过我。她的青春,都是在田地里和缝纫机旁度过的。
五
我对妈妈的怨气,是从上初中开始的。那一年,我开始寄宿,一星期回家一次。
我突然发现妈妈说话,除了大声叱喝,不会和我温言款语;在做功课考试这件事情上,妈妈除了打我,就是嘲讽;在我想玩耍的时候,妈妈就会鞋底子伺候,急起来,直接用脚踹。
我的确是太敏感,而妈妈又是这样的急躁,所以,我跟她不亲。
后来,妈妈在“三夏”天上平房晾晒粮食,梯子的一个蹬朽了,妈妈从梯子上掉了下来,受伤了。
她不再像陀螺一样院子里、屋子里、猪圈里忙碌。她腰受伤了,卧床不起。
我很少到床前问候。我不愿意见她,更不想听她的呻吟。她忙碌的样子,使我铭刻在心,我不相信这样一个强悍的女人,会真正地躺下去。
妈妈一定是发现了这个问题。那一天,她专门把我叫到她床前,叫我给她把小便的尿盆端出去倒掉。
我说:不。
妈妈大放悲声,边哭边训斥我。
我受不下去,转身就离开了。
外面还在下暴雨,我从家里跑出来,没有地方去,就到菜地的看场屋里,伤心地哭了。
后来,姐姐找到我,把我接回家。我看见妈妈的眼睛哭得像桃子一般,突然感觉到情感的无奈。
无论我在外面躲多久,我都是这个人的女儿。默默地,我端起妈妈的便盆,走向厕所。
六
我想,妈妈大抵也是从那一件事情上害怕我的。她一直到我结婚离家,都很少再训斥我。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天然地憎恨那些贵的、看起来很漂亮的东西。在我的内心,总是怕这些东西太美,丢了,会被妈妈暴打。
我对妈妈的感情,珍惜而无奈。阅读过很多文学作品的妈妈形象,总是觉得太假,觉得冰心、张爱玲的妈妈都是塑料的。经过这种最复杂、最混乱而颠倒不堪的母女关系后,我再去经历一段感情,任何感情,你都会没有办法把它拉近,当成刻骨铭心的爱。因为的相互拥有、相互伤痛,相互的束缚和占有,你只能接受,把求全责备或柔情蜜意都过成母女情深的样子。

白军芳,1975生,河南洛阳人,博士,教授,哈佛大学博士后,硕士生导师。2000年陕西师范大学古代文学专业毕业到西安工业任教至今。2005年,获得陕西师范大学古代文学博士学位,2007年考取国家教育部国家留学基金委西部项目赴美国哈佛大学做博士后研究,2008年回国,2010年接受国家教育部骨干教师培训项目的资助,到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参与程光炜教授的国家重点规划项目“重返八十年代”的研究工作。2014年,获得教授职称。
先后出版的专著有《<水浒传>与<红楼梦>的性别诗学研究》《唐诗书画写意》《宋词书画写意》《元曲书画写意》,编著教材《中国现当代女作家作品选讲》,参与翻译《英语世界的汤显祖研究》,主编《美文品鉴》教材,发表论文40余篇,发表文学作品20余篇,“飞翔女生”微信平台主笔,主持教育部项目一项,西安哲学社会科学基金3项,获得“陕西哲学社会科学奖”2项,”西安高校人文社科奖5项,陕西省教育厅项目奖3项,论文奖5项,中国教科文卫组织征文奖2项,参与国际合作项目浙江大学与美国哈佛大学燕京学院的“中美古代文学作家翻译工程”项目,参与联合国“社会性别与文化”基金项目“女大学生向前一步”。主持陕西省教学改革项目《高校工科女生的成才模式研究》。
受聘于首都师范大学女性文学基地的研究员,为陕西党校妇女文化基地的客座教授,中国当代文学女性文学学会的常任理事,中国女性文学评奖委员会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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