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窄门,走向那条阴郁而悠长的革命之路
(夫妻二人前后相隔,仿佛陌生人)
二人都有出轨行为,这些已经不是重点问题了,重点在于,二人对于“革命”的观点从一开始就是不一样的。后边会深入分析一下。房屋中介吉文斯太太和Wheeler家的关系“不错”,她有一个患精神病的儿子,医生说让他孩子多和人接触会有帮助。于是吉文斯太太就带着她儿子来过Wheeler家几次。前面一次,Wheeler和他们说过将要搬去巴黎的计划,精神错乱的儿子还赞许过他们是敢于面对无聊人生做出改变的人。但在争吵后计划改变,精神错乱的儿子直接点出他们其实在内心就是懦夫,从来不敢改变,这激怒了Frank,也让April真的看懂了Frank。
April彻底绝望,在留给Frank最完美的妻子的形象、目送Frank去上班后,选择了堕胎,而此时胎儿已经12周以上了,大出血,April死了,Frank几近癫狂,离开了革命山庄,而革命山庄不允许悲剧出现,人们很快就忘了Wheeler夫妇,会有新的人搬进来,继续着无聊平淡日复一日的生活,而Wheeler夫妇,成为了人们日常生活中的谈资,多么讽刺。
其实,我很讨厌悲剧,但耶茨的书,真实到我无法去逃避,对于April和Frank的悲剧,其实早就可以预见。
Frank是一个二战退伍的老兵,退伍后随心所欲,在码头当搬运工,自由自在,在一次酒会上二人结识,Frank是一个典型的自命不凡的文青,眼光很高,但始终找不到自己真正的立足点,不知道自己究竟擅长什么,想做什么,最擅长花言巧语和展现男性魅力的小技巧,他可以在卫生间里排练好几次掏出打火机点烟的动作,为的是找到最能展现自己魅力的动作,原文是这么说的:“弗兰克会特意去标榜自己的男性魅力来吸引她,就像一些女性刻意经营自己来取悦男性一样。比如说,两人一起坐在餐厅的时候,不管是起身离开桌子还是朝她走过来,他都会记得让自己保持她觉得“非常性感”的行走姿态。两人并肩走路的时候,他又会不自然地把一只肩膀抬高一两寸,挺直脖子,这样她挎着他胳膊的时候就会感觉他更伟岸一些。每次在暗处点燃香烟时,他会小心地保持一种形象:皱着眉头,如同一个饱经风霜的硬汉子,啪一下掀开打火机,火光闪烁照耀出一个男人昙花一现但却强烈的侧影(很多年前他经常在黑暗的卫生间里这样练习)。他一丝不苟地关注着数不清的细枝末节,比如他会可以把说话的声音压低,头发要梳理整理,被他啃得凹凸不平的指甲要遮盖起来。每天早上他一定会比她醒得更早,这样她只能看见他精神奕奕的样子,而不是刚睡醒时脸部肿胀神情懵懂的状态。他会在烛光中咬紧牙关,这样他看上去就会显得坚毅而有魄力。只是长时间的可以修饰让他大牙酸疼。有时候,他会憎恨自己使用这样的伎俩来达到目的,甚至隐隐地把爱波也迁怒在内,因为她竟然会这么轻易被这些虚假的表演打动。这都是什么幼稚玩意儿啊?但这种自我反省不会持续太久,很快他就会想,在爱情和战争当中,用什么招数都是合理的。”
当他和April结婚后,他觉得是时候找一份“像样的”工作了,他找到自己的同学,介绍一份自己原来最讨厌的“白领”工作,他反抗了前半生的工作,人们的生活最根本的就是反抗性,Frank的父亲是一辈子的白领,所以Frank一直反抗,不想像父亲一样,可讽刺的是,他也找了一份这样的工作,原文是这么说的:“Frank说:听着,我所想要的,就是挣到足够的钱来混过接下来的这一两年,直到我想清楚一些事情。同时我需要保有“我自己”。所以我最想避免的是那种肯会被认为“有意思”的工作,避免那种会触动我的东西。”而他一直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并且被这种无聊的工作同化,每天混吃等死,而且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变成了革命山庄人,日复一日。其实他永远找不到自己想干什么,他的人生就如书中原文所说的一样,永远都是在证明一些东西,而不是自己想这么做。原文说到:“而我根本不想要一个孩子,他边挖掘边想。这不是最糟糕的事情吗?我并不比她想要一个孩子。是不是就从那一刻开始,他的生活就由一连串他不想要做的事组成?他选择了一份无聊至极、毫无前途的工作,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跟任何一个有家的男人一样可以负起责任;搬进一间价格过高的高档公寓,是为了证明自己信奉有序和健康的生活;要了第二个孩子,以证明第一个孩子不是个错误;在郊区买下一处房子,因为那是一般人生活轨迹下一步应该采取的行动,而他则证明了自己也有能力这样去做。证明啊证明,这似乎就是他娶了现在这个妻子的全部理由。”
Frank有过出轨经历,对于Frank来说,这再正常不过,只不过他还在结束了婚外情后将这件事情告诉了April,他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一直在证明自己,一直在博得April的关注和爱,用的手段都非常的幼稚和不经思考。
April与Frank本质上是一类人,他们都略有些自视清高,April想着成为一个戏剧演员,是因为结婚而断送了自己的演艺前途,其实她自己清楚,自己并没有演艺才能,结婚也只是逃避的借口罢了,她和Frank结婚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原文对April的内心的刻画很精彩:“爱波犯的唯一错误,唯一不诚实的地方,是让这段关系发展下去。她没有把弗兰克纯粹看成那样的男孩。哦,跟这样的男孩混一两个月是挺有趣的事情,但这个游戏她居然玩了这么些年!这不过是因为,在那些多愁善感的孤独日子里,她认为去相信这个男孩说的话,并用一些舒心的、他喜欢听的谎言来回报他,她会活得更轻松一些。他们就玩着这个游戏,一发不可收拾,直到他终于说“我爱你”,她终于说:“弗兰克,我说真的,你是我见过最有意思的人。”这么一路沉溺下去是多么危险的事!一旦开始了,你就很难停下来。很快你就会开始说“对不起,当然你是对的”,还有“你的想法肯定是最好的”,再不就是“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妙,最有价值的东西”。接下来你就会知道,诚实和真理已经永远离你而去,就像天边闪烁着微光的星星,就像幻想中的那些优秀矜贵的人那么遥不可及。然后你发现,你对待生活的方式正如桂冠剧社对待《化石森林》,或者像史蒂夫·科维克对待他的鼓,热忱,草率,装模作样,而且全都是错误;你发现自己说“是”的时候明明想说的是“不”;当你说“我们应该一起面对这件事情”时,心里想的是完全相反的意思。然后你忍受着汽油的味道还骗自己是鲜花,任由一个臃肿的红脸男人把自己压在身下,让这个你一点都不喜欢的谢普·坎贝尔在你身上像猪那样呼嗬喘息,最后两人在彻底的黑暗中面对面,你才赫然明白:你不知道自己是谁。到了这个地步还能怨谁呢?”
April的古怪性格与幼时经历有关,父母离异,自己寄人篱下在姑妈家中,书中对她幼年生活的一段描写是她父亲来姑妈家看她,她想要一个礼物,父亲没有准备,只能从车里拿了一个小独角兽玩偶给她,她把它视为珍宝。所以April是缺乏父爱的,她希望拥有父爱,她希望能从Frank身上感受到一些父亲的感觉,同时她希望Frank能够拥有最好的生活,这样才能汲取一种父爱的感觉,当然这是我个人的分析,并不一定是耶茨想要表达的。
April这个名字,我看了很多书评,很多人都认为是T.S.艾略特的一首诗,他说April只有一死,于是耶茨也只能如此安排。
长着丁香,把回忆和欲望
参合在一起,又让春雨催促那些迟钝的根芽。
冬天使我们温暖,大地
给助人遗忘的雪覆盖着,又叫
枯干的球根提供少许生命。”
对于他们二人之间到底爱不爱对方的问题,我的答案是爱,只不过他们犯了和《面纱》中男女主同样的问题,他们总是在寻找对方身上没有的品质,Frank一直想让April去做心理咨询,这样能更好的照顾和培养孩子,但他从来没有想过April真的喜欢养孩子并当一个主妇吗?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要孩子。April在对去巴黎的规划中想着自己去工作,让Frank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成为真正的自己,但她也没有想过,Frank真的是像April想象中那个完美的形象吗?他真的有自己的规划,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吗?不知道,她也不会去想,她只希望自己的丈夫是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原文中April的一次争吵中的言论:“你所谓的“爱”,其实是自欺欺人的幻觉。你懦弱地蜷缩在这个幻觉之中。其实你跟我一样清楚,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除了相互的蔑视和不信任,以及最丑恶的,从对方的弱点当中寻找满足。这就是为什么。这就是为什么你说我没有能力去爱的时候我会大笑不止。这就是为什么我再也不能忍受你碰我一下,这就是为什么,我再也不相信你想的东西,更甭论你说的东西⋯⋯”
他们对孩子的照顾可能也不是一个好父母做的,他们决定去巴黎生活,完全没有思考过孩子的教育、生活各个方面,其次,他们在争吵之后会把怒火带到和孩子交流上,不会顾及自己孩子的情绪,还有,April最后选择的堕胎也没有考虑过自己孩子日后该怎么办,一走了之。我感觉,他们并不能称得上是合格的父母。
在革命山庄中Wheeler夫妇的邻居谢普和米莉夫妇,可能是最像是“朋友”的人了,而谢普可能才是全书中最令人绝望和叹息的人。谢普的一生就是反抗的结果,反抗父母,反抗社会,到最后只能面对生活,娶一个“那种”的妻子。原文讲的非常清晰:“在那些成长的日子里,只要他母亲认为是“有教养”或者是“高尚”的东西,他都会打从心底去憎恨;而那些母亲认为“粗俗下流”的东西却成为他内心的渴求。后来进入那家小小的昂贵的预科学校后,他更愿意做那种穿着邋遢,喜欢制造麻烦的坏小子,周围的人会害怕他,崇拜他,甚至误以为他家境较差而同情他。后来因为行为不检点,他在高年级的时候被开除了,他选择直接进入曼哈顿一家高中,让他的母亲担心到了极点。那时候他还时时跟警察发生冲突,直到十八岁生日他大嚷大叫地加入了伞兵部队。他希望能证明自己的勇气,并且希望在士兵的阳刚世界里,他能获得这样的承认:他确实是一个婊子养的硬朗男人。
他的目的果然都实现了,而战争让他更确定无疑地走向了自己为自己选好的方向。战争结束之后,他完全不顾母亲的泪水和哀求,拒绝了去普林斯顿这类好大学的安排,一个人悄悄地考进了中西部一所三流的理工大学。他常常很得意地向朋友解释“政府出的钱,”就像让家里供养他上好大学是件十恶不赦的事情。在那里,他或是穿着皮夹克在课堂打瞌睡,或者流连那些肮脏的小酒吧,跟大学里其他的“硬汉”聚集在一起,在啤酒的助兴之下嘲讽通识教育。他选择了毫无疑问具有男性气概的学科——机械工程。在那里他还找到了现在的妻子,她是学校财务办公室的职员,体型娇小,温润柔和,对他充满的崇拜之情。他做了孩子的父亲,直到好几年之后生活才发生了较大的改变。
之后发生的事情——据他自己说“差点疯掉了”——是某天早上醒来之后,他发现自己被一家水力机械工厂雇佣,生活在距离亚利桑那州菲尼克斯一百英里远的沙漠地区当中,房子是四百幢一模一样的建筑物当中的一所。那是一个被烈日炙烤着的小盒子,从窗子里往外看,只能看到大山的轮廓,而屋子里的书架上也几乎空无一物,除了五本发黄的工程手册。这个小盒子每晚都闹哄哄的,不是被电视的声响轰炸,就是被前来玩牌的邻居所惊扰。
谢普·坎贝尔必须承认,他在这群人中间感到了寂寞凄凉。这些年轻的男人有着迟钝的、过早地显示出成熟安稳的脸,那些女人会因为那些低俗的厕所笑话而爆发出巨大的笑声(“嘿,哈里,给咱们讲讲那个闯进女厕所的家伙!”),或者当她们的丈夫在热烈地讨论起汽车时,她们会抿着嘴安静地听。在他们当中,谢普开始觉得自己是个伪装者,是个白痴。当他假装自己是那样的人时,他也把自己带到一种他根本不想要也无法忍受的生活道路上。为了反抗母亲,他永久背弃了自己的本性。”
他在搬进革命山庄后想过如果自己不曾反抗,会在东部找一个漂亮又充满智慧的女孩,而不是像革命山庄中这些因为低俗笑话而嘻嘻傻笑的妇女。直到April搬进来,他知道这么做不对,但是还是深深的爱上了April,他觉得只有这种女孩才是他应该去爱的。
在后来April和Frank关系崩了之后,他和April有一次one night stand,不过对于April来说,这是生活崩溃,彻底绝望后的一次放浪,April认为谢普只是那种普通的革命山庄人,没有感知力,而谢普其实与她是相似的,在他笨拙的外表下拥有着感知力和共情,对于谢普来说,这是未曾走过的另一条路,而不是自己选择的“革命之路”,这是令人绝望的。自己选择的革命之路的终点是告诉你,不反抗的结果是最好的。多么讽刺
谢普的妻子米莉其实和房产中介吉文斯太太是一类人,她们都是典型的革命山庄人,会因为一点点事情嘻嘻傻笑,最爱八卦周围的人(这没什么错,人的天性如此),她们永远“积极向上”乐观的面对生活,她们不允许悲剧的发生,每天生活虽然都如一,但是她们永远不会像Wheeler夫妇一样选择改变,她们还会觉得Wheeler夫妇的改变是不负责任的,小孩一样的行为,是不成熟的。她们听说Wheeler夫妇的决定后,非常震惊,无法接受。
吉文斯太太会给周围人各种建议,她希望周围人像她想象的那样生活,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不惊起波澜,这也是大部分革命山庄人的生活。她自己的精神病儿子约翰是她的心病,但她总能安抚自己,让自己积极的面对这件事情。
这类人并没有任何的错,只是大家的选择不一样,无可厚非,只不过在April死后,米莉和吉文斯太太的反应令人作呕,米莉终于有了自己的谈资,她把April的悲剧当作自己的经历之一,她一次次的向周围人讲述这个故事,一次比一次生动,一次比一次价值观明确,一次次的宣扬革命山庄的价值观,是的,革命山庄人的价值观是最顽固的,他们可以吸收消化所有来自外部的冲击,并不为所动。而她可怜的丈夫谢普只能一次次的挥动自己的拳头,像婴儿一样哭泣,因为他懂,他能感受到,可是身边人不能,他是最痛苦的。
吉文斯太太在April死后和丈夫霍华德的聊天中一改之前的说法,在她之前的评价中,Wheeler夫妇是积极向上生活的人,充满活力,April死后,她说他们是古怪的,孤僻的,也不注意房子的维护,导致转卖的时候掉价,及时把外界价值观排挤掉,遵守自己的生活准则。讽刺啊
全书最有意思的角色可能就是吉文斯太太的精神病儿子约翰,耶茨用一个精神病人的言语把所有最真实的话都写了出来,约翰第一次去Wheeler家的时候对Wheeler夫妇非常赞赏,因为他们可以认清现实,并有改变的勇气。很讽刺的是,在革命山庄中只有一个精神病人能懂Wheeler夫妇的想法,所以到底是谁疯了?是其他人还是Wheelers,约翰疯了吗?不知道,无从知晓,只能知道,那时候的Wheelers和约翰都是不属于革命山庄的。
后来,Wheeler夫妇改变注意后,吉文斯太太带着约翰再次来拜访,这次约翰不留情面,说出来Frank和April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是啊,只有一个疯子能看懂人们内心真实的想法,可能约翰也是和他们一类人,只不过他认清现实后,受不了了,精神错乱。他说Frank有可能故意让April怀孕,来逃避去巴黎的计划,他是一个懦夫,他说April太过强势,把Frank搞得过于难堪,才会导致这种局面。
约翰说的每一句话Wheeler夫妇都无法反驳,因为这再真实不过,Frank被喷到破防,暴怒的要去打约翰,被吉文斯太太拦住,借口是他是一个疯子,约翰临走前,说了一句让April彻底绝望并堕胎的话,“我很高兴我不是你肚子里那个孩子”这让April意识到,自己这从结婚开始的一系列举动都变得毫无意义,那个和大男孩你侬我侬的游戏,早就该结束了。